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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见面收礼,事不过三

    内城大宅的门外,几家武行的坐馆师傅聚在附近酒楼,各自喝茶。

    不过瞧他们时不时往窗外张望的期待样子,更像是等待吃瓜。

    天鹰武馆的韩扬问道:

    “帖子都递过去了?”

    断刀门穆春点点头:

    “人家是折冲府出来的校尉,未必肯卖咱们这帮老家伙面子。”

    神手门朱万嗤笑一声:

    “本就没指望靠你我的人情,让陶融退步,只是表个态,让白七郎看到了,也算落着一份好。”

    穆春手里捏着两颗铁胆,不断地碰撞摩擦:

    “强龙不压地头蛇,陶校尉咋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黑河县一亩三分地,白七郎他一只手遮得住天,干嘛非得拿他立威。”

    朱万低头笑道:

    “他只是一个折冲府校尉,放在义海郡算一号人物,可若想往上爬,就得替更厉害的角色用心办事,谋求出路。

    谁不晓得白七郎有手段,师傅是周天采气的四练宗师。

    聪明人岂会自讨没趣,但做什么事,未必由得了自個儿。”

    穆春宽大的手掌握住铁胆,摇头道:

    “白七郎倒也不急,沉得住气,船只被扣,伙计被押,依旧稳如泰山,都未露面出头。”

    韩扬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

    “被架在火上烤的人,是陶融。如果白七郎主动登门,便是给他台阶下,有放人的由头,换做我,也懒得搭理,左右不过损失千把两银子。”

    朱万眯起眼睛:

    “鱼档招揽了雷雄、王定,摆明了要让黑河县的何家,改成白家。

    陶融故意找茬,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倘若再持续一阵,依我看,这事儿很难善了。”

    韩扬望着色泽清亮的茶汤:

    “黎师傅那边,通知了没?”

    赤眉贼攻城,多亏通文馆的主仆二人,宁海禅与老刀出手,方才消弭一场大祸,众多武行的坐馆师傅都要承这份情。

    再加上白启献策,整编卫队化为团练,极大提升武行说话的分量。

    所以,内城几家武馆的师傅,无不站在白七郎这一边。

    没了何文炳从中作祟,凭着白记鱼档跟火窑、武行的交情,再拉上柴市的宋麟,黑河县几方地头蛇,说一声“同气连枝”倒是不为过。

    “昨晚上就去瓦岗村报信了。”

    穆春回答道。

    “黎师傅曾在天水府赵大将军麾下当差,陶融一个折冲校尉,还真不够看。

    靠山这种东西,永远都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望向陶融所在的大宅,韩扬并无多少幸灾乐祸之色,只是希望陶校尉脑袋灵光一些,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否则,赤眉贼又要再背一条人命债。

    也挺头疼。

    “姓陶的,不知道白七郎是黎师傅的学艺徒弟?”

    穆春眉头微皱。

    “没打听得很清楚。他们初来乍到,哪能对黑河县掌上观纹。”

    朱万嘴角扯出讥讽笑意:

    “这帮大城的老爷,本就瞧不起穷乡僻壤,满心想着虎躯一震,抖搂官威,咱们当场便跪下拜服了。

    都道池塘浅,养不出蛟龙,庙宇小,供不了大佛。

    这一回,偏要让陶校尉撞个满头包!”

    ……

    ……

    半个时辰后,黎远气势汹汹踏进大宅门:

    “陶融,你好大的官威啊!当上骁卫校尉,就不认得我这把老骨头了?”

    他早年在赵辟疆的军府当差,司管军械制造,铁器冶炼之事,与不少精兵悍将都打过交道。

    名声响彻天水府的银锤太保裴原擎,便是其中之一。

    似陶融这等没啥靠山的骁卫校尉,见到黎远,得毕恭毕敬叫声“黎大匠”,否则算是失礼。

    “黎师傅言重了!在下本想着忙完公务,亲自上门拜会……”

    陶融万万没想到,黎远来得这么快,他曾听陈昭提及过,白启而今正在火窑学艺。

    但火窑家大业大,学徒大几百号人,这点儿关系值当黎远飞快赶到,兴师问罪?

    “拜会?你给咱徒弟脑袋泼脏水,扣他的船只,关他的伙计,还要登门拜会!莫不是,想老夫给你磕头,烦请你高抬贵手?!”

    黎远须发皆张,风尘仆仆,像是连夜纵马而来,眼瞅着快开春,阿七忙完手头上的生意琐事,便可以跟自己安心打铁铸兵。

    结果半道杀出个陶融,坏了他的筹划!

    “黎师傅,我……”

    陶融有些汗流浃背,面对黎远他不敢有啥气性。

    虽说这位爷不再是将军府大匠,已经回乡养老,但手里头积攒能用的香火情却不少。

    除去银锤太保裴原擎之外,还有使镔铁压油锤的黑面太岁薛文通,使人面乌铜锤的紫禁庄主梁泰,以及一位出身八柱国,不知具体名讳的金锤霸王。

    这种可怕的人脉,莫说自己一个骁卫校尉,便是陈昭来了,也得退避三舍。

    “老夫只问你一句,放不放人?”

    黎远虎目圆睁,若非武行通风报信,他还不知道阿七出了这档子事儿。

    徒弟遇到麻烦,正是做师傅彰显手段的好时候。

    论武学见识,自个儿几辈子都比不上宁海禅,可说到各路交情,那又不一样了。

    而且,黎远并非迂腐的老头儿,能用上关系省心省力,他绝不含糊。

    “黎师傅,我下乡收税,查验大户商行的账册数目,也合乎规矩……”

    陶融硬着头皮搪塞道。

    他既然上了陈昭这条船,便不可能退下,倘若半途而废,不仅攀附裴原擎的机会没了,还平白得罪白七郎以及通文馆。

    这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才叫亏大了。

    “好!伱是折冲府校尉!老夫说话不管用!让裴公子与你讲!”

    黎远何等火爆的性情,哪能理会陶融的缓兵之计,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当即便打算传信天水府,让裴原擎修书一封。

    尽管人走茶凉,说话未必如以前那样管用,可一位能铸上品宝兵的大匠,到哪里都会被大势力奉为座上客,得到相应的尊重。

    “黎师傅请留步!先坐下来喝杯茶,消消火气。我立刻放人……”

    陶融额头冷汗密布,赶忙拦住转身欲走的黎远,赔笑道:

    “咱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朝着另一个亲随使眼色,让其速速寻陈昭救场。

    小小黑河县,一个贱户出身的打渔人,靠山如此之硬!

    这么厉害,干嘛窝在穷乡僻壤做小买卖?!

    ……

    ……

    “陈小师叔,师傅他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待在通文馆。”

    跟陈昭你来我往闲聊了一阵子,白启发现这位师爷的养子,有种自以为是的精明,貌似城府很深心思不浅,实则想些什么都写在脸上。

    “要不,我这就带小师叔你去见一见?”

    陈昭心下大喜,他正想着该找个啥借口,提出到通文馆拜会宁海禅。

    自己揣着象形宝玉,又有继父陈行的情面,应当不至于空手而归。

    “那敢情好!我在爹爹身边的时候,就常听他讲起宁掌门,一直极为敬仰!可惜始终未曾有缘相见……”

    是你亲爹么,叫得这般亲热?

    白启暗暗腹诽,轻咳两声道:

    “小师叔可准备了什么礼物?咱们黑河县的习俗,初次登门不能空手。”

    陈昭有些犯难,他刚损失了一匹赤血麒麟马,心痛如同刀割。

    还要送礼?

    “当然了,我其实也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我待会儿添几份礼盒,让小师叔拿着就好。”

    白启语气迟疑,眼中闪过明显的怀疑之色。

    怎么?你觉得我像穷鬼!

    陈昭不比他大哥陈晔,好歹吃过几年苦头,他打从记事起,日子已经过得不错。

    更别说改姓“陈”之后,认了陈行做爹,直接搬进义海郡的府邸,开始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

    “宁掌门乃四练宗师,我是怕送的礼,他瞧不上……”

    陈昭解释道。

    “礼轻情意重,反正也是走个过场。我倒是能为小师叔你参谋一二,这几天老听师傅他念叨,什么养神丹、安神香之类。”

    白启漫不经心地说道。

    宁海禅他不是武夫吗?还需要修道外物?

    陈昭眉毛扬起,旋即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方阴冥木所制成的精巧盒子,约莫巴掌大小:

    “此物是我前阵子历练所得,名为‘渡海香’,乃是道丧之前,鼎鼎有名的佛门巨擘净禅宗之秘方。修道人打坐观想,入定抱胎,念头如过汪洋苦海,难以循着凭依支撑。

    此香一经点燃,可烧七天七夜不灭,香气浓郁,庇护神魂,如披天衣,横渡苦海,不受外魔所干扰。”

    他手掌捏得很紧,越说越舍不得,这种稀罕物什纵使自己用不上,当做人情或者交换,也是极好。

    “小师叔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同门,随便买点寻常东西足以,何必……哎呀,小师叔你撒手!我替你带给师傅。”

    白启使劲一抽,把精巧木盒从陈昭掌中夺过,塞到自己怀里,而后再道:

    “小师叔,咱们头一回认识,按照黑河县的习俗,咳咳,长辈也该给小辈备一份。”

    陈昭面皮一抖,宁海禅的徒弟脸皮咋这么厚?

    他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受住白启真诚的眼神,又从袖中掏出两个瓷瓶:

    “这是折冲府才有的虎狼丹!服用下去,不仅气力大增,还能壮实体魄,改变精神气质……”

    不等陈昭讲完,白启就不带半点烟火气,将其接下:

    “小师叔真是出手阔绰,不愧为天水府的英才俊杰,这等好东西,我在黑河县别说见了,便连听都没听过。”

    陈昭肉痛不已,他分明是薅通文馆的羊毛,为何反而大出血,倒赔两样好物。

    “小师叔,咱们这就动身吧。”

    也不晓得师爷怎么培养的,委实有些像地主家傻儿子,白启揣着渡海香与虎狼丹,十分满意:

    “也不枉我分出两碗肉汤。”

    ……

    ……

    片刻后,两人走过千厮门,来到通文馆。

    行至台阶下,陈昭内心隐隐激动。

    作为陈行的继子,他没少听说义海藏龙金字黑匾的相关事迹。

    那是十七行砸了自家招牌,共同铸成,代表着力压十七家的凛凛威风!

    每一次,自个儿提到通文馆,同辈中人无不高看一眼!

    “义、海、藏、龙……可惜,不能挂在家中。”

    陈昭想道。

    通文馆不再姓“陈”,而是姓“宁”。

    这一点,让他有些不满,天底下哪有徒弟开革师父的规矩道理?

    宁海禅可以当通文馆的掌门,但怎么能把三大真功根本图,五部上乘大擒拿,悉数卷包带走?

    若不是这样,自个儿也有个“少门主”的名分,凭借如此深厚的武学底蕴,说不好有望四练气关。

    “据说,宁海禅这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五年前,大哥口无遮拦出了几句恶言,便被打断双腿,坐在轮椅上。”

    跟着白启的步伐,陈昭迈过门槛,跨进前庭,那块心心念念的金字黑匾赫然映入眼帘。

    他心里头却隐隐发怵,像是感受到莫大的压力,脚下如履薄冰,速度越发缓慢。

    “小师叔稍等,我前去唤师傅。”

    白启态度依旧温和,师傅最近修身养性,瞅着都面善许多,不至于当场打杀陈昭,取其性命。

    前提是这位师爷养子,要懂得分寸。

    “但愿如此,否则又要劳累刀伯洒水洗地,打扫清洁,怪麻烦的。”

    他这般想道。

    “白七郎这人,倒是值得一交,拉拢了他,等宁海禅百年之后,通文馆保不齐又能回到我陈家名下!”

    陈昭垂首思忖,余光一瞥,瞧见一个头戴貂皮帽的高大老头,长得慈眉善目,正拎着一桶水,还有擦洗的墩布。

    “通文馆的老仆,瞅着精气神不差。”

    约莫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天青衣袍的宁海禅出现在正厅。

    正如娘亲所说的那样,刀眼冷眸,宽肩阔背,有股子江湖野客的狂放不羁。

    陈昭心头一突,身躯好似打颤,莫名有种腿软的感觉。

    “你是陈昭?陈晔的弟弟?”

    宁海禅大马金刀坐下。

    “在下陈昭,见过宁掌门。”

    陈昭收起浮于表面的傲气,毕恭毕敬答话。

    “陈晔怎么没来?”

    宁海禅随口问道。

    我大哥两条腿都被你打得粉碎,哪里还敢进通文馆的大门!

    陈昭嘴角一抽,笑容僵硬:

    “大哥他不良于行,常年卧床休养,已经极少在外走动。”

    宁海禅哦了一声:

    “挺好,行走江湖,难免惹祸上身,不若好生待着,修心养性。”

    陈昭默不作声,白启适时地端来热茶,一杯奉给师傅,一杯放在下首的桌上。

    这是入座的意思。

    “礼没白送。”

    陈昭不由感激,顺势屈身,半边屁股挨着座椅,开始切入正题:

    “不瞒宁掌门,在下登门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我跟随爹爹习武练功,常听他念叨,通文馆的掌门印信是一枚龙象宝玉,宁掌门当年高风亮节,只取龙形,留下象形,实在令我钦佩。”

    说着,他就从怀中取出那枚莹润精致,好似白象昂首的一枚残玉。

    “我此次拜会,一是为了交还象形宝玉,让宁掌门更加名正言顺,稳坐大位;

    二是希望求一门真功根本图,用于增进自身的武学见识。”

    陈昭无比忐忑,耳边却传来极为简单利落的一个字:

    “好。”

    宁海禅右掌搭在座椅,轻轻竖起两根手指,果断答应。

    白启很有眼力劲的,代替师傅收下那枚象形宝玉。

    “……宁掌门当真是胸怀磊落,请受在下一拜。”

    陈昭愕然不已,似没料到这么容易,他赶忙起身作揖拱手。

    莫不是,宁海禅还记着爹爹的授业大恩?

    念及于此,他眼神闪烁,再度鼓起勇气道:

    “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久闻通文馆的斗战法酒,治疗内外伤颇为奇效,我出入军中,战场上刀枪无眼,不忍见同袍遭罪,想求此秘方。”

    宁海禅依旧颔首:

    “好!”

    然后,他就竖起第三根手指。

    “真功根本图,斗战法酒秘方,待会儿一并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