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沉下来,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满是碎冰浮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哦?”他薄唇微张,声音里满是好奇,尾音上扬。
“她怎么说的?”
他深吸了口气,背往圈椅里靠了靠,搭在椅背上的手有意无意地点着木头上的云纹浮雕。
好像真的很好奇:“说来听听。”
阳山郡主自然一五一十,甚至是添油加醋地塑造出一个大度宽容的正室形象来。
原以为眼前的男人会如释重负,可是不知道为何,他越听,脸色越阴沉。
说完最后一个字是,良久,他竟笑了两声。
碎冰似的笑声硌得她心发慌。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如天人下凡的仲炀哥哥露出这样瘆人的神色来。
“其实太后娘娘人很好的,就像我父王的妃子。”手心下,男人的腿似乎僵硬住,她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喉咙滚动。
“她说会和我和平相处。”
“我们不会让你为难。”
他再挤不出一点笑意来。
“阳山郡主。”他声音低沉暗哑:“你应该知道——”
“没人做得了我的主。”
他站起身,将椅子往后推,紫檀木的椅腿在青玉磨成的地砖上发出“刺啦”的刺耳声。
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男人在自己眼前缓缓站起来。
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她抬头看,看得到他隐匿在阴影里,喜怒不清的平静脸色。
“以前不知道,现在我就告诉你。”
“我不想要的东西。”他语气讥讽:“哪怕是她同意了,也没用,懂吗?”
他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她不同意,也不得不行。
最后一点耐心被耗尽,他拂袖转身出去,跪坐在地上哀声哭泣的少女被甩在了身后,一如所有对他不重要的东西。
跨出殿门,中常侍还没来得及把灯笼点上,他便下了玉阶。
静谧的宫城里,男人微微急促的“哒哒”脚步声节奏又清晰。
“丞相——”中常侍追了上来,低声问他是否需要辇车。
他没有回答,脸色阴沉的仿佛腊月寒冬,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中常侍只好提着灯笼快步跟上,小心翼翼地给他照路。
原以为今晚上不会再出来了,这才进去了多久?这也太快了!
他一双小眼睛悄悄觑着一旁高大男人的衣着和脸色。
看起来衣衫整齐,但是脸色却不佳,莫非是里头吵起来了?
可是又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
夜里冷风凉飕飕的,中常侍打了个寒噤。
寝殿已经熄了灯,槅扇门窗都漆黑一片,黑洞洞的好像吃人的巨兽。
值夜的小宫女靠在墙上昏昏欲睡,有一个已经坐在地上打起盹。
他眼神一暗,眼中怒意更盛,径直越过宫女,推门进去。
中常侍皱紧眉头“啧”了一声,将两人踹醒,两个小宫女迷迷糊糊醒来发现人已经进去,吓得脸色煞白。
熄灯后,宫女出去时都会将帷帐一层一层放下来。
皎白月华透过窗格洒进来,朦胧月色落在菖蒲紫的帐幔上。
华丽又深沉的殿宇,还有淡淡的茉莉幽香。
他脚步慢了下来,一步一步往里走,撩开一层一层的帷幔,站定在紫檀木镶嵌象牙的雕花大床前。
藕荷色的锦衾隆起温和的弧度,女人面朝里侧躺着,一条手臂搭在外头,乌黑的长发铺泄在枕上,呼吸均匀绵长,似乎已经睡着。
睡着了么?
他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他今夜去了别的女人那里,她也能睡得着么?
就这么不在意?
察觉到男人进来,却一直站在床边没有动静,她睁开眼睛,无声叹了口气。
女人转过身来,看着那道漆黑的高大人影。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困意:“回来了?”
“去沐浴然后睡吧。”
那人影似乎晃了晃,也许只是她眼花了,见没有人回答自己,她顿了顿:“怎么了?”
“什么时候了?”
“亥时末了。”男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好像忍耐着什么。
她轻轻“呀”了一声:“这么晚了?得赶紧睡了。”
太医说了,这胎有些不稳,务必得好好保养身体,且每日要睡足了,熬夜是大忌。
虽说偶尔一次没什么关系,但是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突然知道今晚上耽搁到这时候,她心里很是有些不舒服。
做了一半的荷包就搁在床头的小几上,男人上了脚踏,绊了一下,小几上的荷包掉落到脚边,他低头看了两眼,样式很小,是孩子用的。
比前些日子她送给自己的那个丑荷包要好看精致得多。
他脚轻轻抬起,小荷包骤然飞了出去,“哒”的两声,不知掉落到何地。
听到声音,银霄皱眉,终于还是转身撑起身子,“怎么不去洗漱?什么东西掉了?”
话音刚落,床榻微微下陷。
一只手伸过来,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裹住她露在外头的肩膀。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肩膀已经冰凉一片,被子的温热熨帖着她已经冷却的肩胛,男人的呼吸逼近,温热的潮热气息,一下一下地铺洒在她的脸颊和颈窝。
“怎么不等我?”
“这就睡了?”
男人尾音上扬,声音似乎在颤抖。
“太医令说得睡够四个时辰呢,天亮了就睡不着了。”
“我吵醒你了?”
银霄顿了顿,还是摇头:“没有,快睡着了,你就回来了。”
“阳山郡主的病好些了吗?”
女人声音温柔恬静,好像他真的成了个大夫,冒着夜露,去给身体染恙的郡主治病去了。
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忽然就爆发出来,“关我什么事?”
他有些烦躁地打断她的话,她顺从地闭嘴。
看到她小心翼翼的神色,他越发的愤怒,可是理智让他强行镇定下来。
许多次在他即将爆发时,都是多亏了理智,他深吸了口气,起身,将那两只孤零零躺在花几下的小荷包捡了起来。
“我跟她什么也没有。”
“那次在山阴王府,我只是随口指点了两句曲谱,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也没有在他们府上住过一晚。”
银霄“嗯”了一声。
魏承扯了扯嘴角:“刚才,李玲月跟我说,你同意她做我的女人?”
银霄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没有说话。
他嗤笑一声。
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手心的温热熨帖着她的肚子。
“我要是有了其他的儿子,你就不担心我让着皇位换个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