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也是在方才回来的路上突然想起,她在褚家时曾听说过,褚之裕是十年前“病”了的,时间大抵就在安西之乱后,太巧了。
若是薛凛送回那残缺的花押,崇宁帝认了出来,却因为某些缘由,没有问罪他,但又为了家国安危,让他退出朝堂,不问政事了呢?
明漪越想越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而听了她的这一问,长公主的脸色明显有些不对劲起来,莫说明漪,就是李凤娇也看出了几分,这当中还真有内情?
长公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瞒她们,“说起来,褚之裕与先皇后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们两家是世交,还曾戏言说要给他们定娃娃亲,只是后来……”
后头的话长公主没有说出,但已足够明漪和李凤娇想象,两人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似的诧异和恍然,原来如此!
竟是夺妻之恨!难怪……难怪……
“可褚相爷不是与他夫人一向感情甚好吗?既是如此,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又何必介怀?难道只因为男人的自尊心?”李凤娇想起方才褚之裕在法华寺中,问起崇宁帝时,那狂妄的模样,眉心紧皱道。
“岳舜华吗?她是一个外地小官的女儿,彼时,先皇后入宫不久,褚之裕便聘了此女,又听说他们夫妻恩爱,本宫还奇怪过,直到有一次宴席上见到,她眉眼间竟与先皇后有些相似……”长公主话至此处,倒也不必说明了。
明漪却是蹙起眉道,“舜华……是相爷夫人的闺名?我还以为她闺名里有个英字!”
长公主的脸色却是微微变了,“你为何这么以为?”
明漪不解长公主的反应,但直觉有些不对,略抻了抻身子,微抿唇角道,“我只是很偶然地听到过,相爷唤夫人‘英娘’……”
长公主脸上神色几变,复杂不已,片刻后,才幽幽道,“岳舜华是不是有个乳名叫英娘本宫不知,可先皇后的乳名却确确实实就是这二字!”
明漪神色微整,前生,她对这些事确实很不上心,只知道婆母姓岳,听到褚之裕唤她英娘,便理所当然以为她闺名就是英娘,根本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难怪……她彼时总觉得外间传闻很是恩爱的公婆间相处很有些奇怪,尤其是公爹每次喊婆母“英娘”时,婆母的脸色总会不自觉的僵硬,原来……竟会是这样?
李凤娇怔愣了片刻,竟是克制不住道,“褚相爷……莫不是疯了?”
长公主叹了一声,“这世间,唯情字难解,一旦有了执念,难免疯魔。”
“早前不知,还羡慕过这位相爷夫人,甚至还觉着他家家风正,动过嫁褚晏清的心思……”李凤娇想着,后怕地白着脸摇了摇头,抓紧身旁明漪的手,将她切切望着,“多亏了明漪!”
明漪摇了摇头,抬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是你命中自带的福气,或许,我来……就是为了阻止你的厄运也说不定。”
这话在李凤娇和长公主听来只是她的谦辞,只有明漪自己知道,每一个字皆是真心,亦是此时的心有所感。
“如今这么想来,这位相爷夫人倒也是个可怜人,一生都活成了旁人的影子。”李凤娇沉沉叹道。
可不是吗?明漪眸中幽光暗闪。
从长公主府出来,明漪上了马车,面上的沉静便是瞬间崩裂,眼底流露出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惶然不安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明白魏玄知搅起安西之乱的目的时,心中有多么的害怕。想要拖住安西军和薛凛,最好的办法便是这世间再无薛凛。
而无论是北狄还是吐蕃,自然都会乐见其成,他要拱卫安西,战场上又是刀剑无眼……明漪越想越是害怕,双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她将之紧紧握在一处,掐住掌心,才让那颤动缓和了些,不会的,他身经百战,是从尸山血海中蹚出来的,什么样的局面没有见过,他都一一闯过来了,还有什么是他应付不了的。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
虽然这么想着,可她心里的不安仍是如春日野草般疯长,说起来,竟有几日未曾听到安西的消息了?
已是夜深,安西都督府一片悄寂,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不同,甚至不及前几日北狄、吐蕃围城时戒备森严。可待得入了内院,却是外松内紧,此时正房内仍是亮着灯,院中暗中守卫众多,水泼不进。
烛火昏暗,一室的药味与血腥味。
薛凛半卧于榻上,刚灌下一碗浓黑的药汁,他偏头就是吐了出来,一口药带出半口血来,手臂无力搭在榻沿,亦是滴滴答答淌着血。
陈叔赶忙上前,解开他的襟口,察看里头的伤口。
左右无声,李挚与薛泰分立两侧,皆是神色凝重。
陈叔又将那药碗端过来,薛凛不用人喂,自己半抻起身子将药灌下,不消片刻,已是疼得浑身青筋暴起,转头便又吐了出来,这回带出了更多的血。
他一手紧紧抓在榻沿上,双目抬起,却是不太清明,找了半天,才落在李挚身上,喘气道,“师父,封住我受伤的消息,让人盯着两方退兵,固守城防……”
“你放心,你师父这些还不知道吗?都安排好了!”李挚皱眉道。
薛凛已是满头满脸的冷汗,抓在榻沿的手青筋暴绽,控制不住地颤动着,“传讯望京,接夫人回来!我怕晚了,来不及……望京……望京怕是要乱了。”
这话一出,室内几人皆是一惊,李挚更甚,“因何这么说?”
“他们要将安西军拖住,更是不惜一切要杀我,甚至用上了毒,可湘南却安静如初,没有半点儿动静……”薛凛一个翻身,无力仰靠在榻上,断断续续道,但无论是李挚还是薛泰都已听得明白,“师父,望京那头,你传讯过去,让他们将长公主和长宁郡主也一并接出吧!”
李挚脸色已然大变,不发一言地转身大步而去。
薛凛似也没有察觉到他的离去,眼睛半睁地看着屋顶,眼前却是蒙蒙晦暗,越来越不清晰了。
“阿泰……”良久,他幽幽叹道,“我只以为安西乱起,怕我守不住,怕她在这里终是不安全,是以寻个由头将她送回望京,可谁知道……谁知道望京竟才是个险地,我悔啊,早知如此……便不该让她去望京,这世间有我,至少在刀挥来之前,我会在她跟前,可如今,我离得这般远……她若遇到危险,我怎么救?”
薛泰喉间微滚,吐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