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明帝想要见常乐,他便会变着法子要见。
县主从二品,食邑一千五。
明帝却行特例厚封三千,堪比从一品。
秦蓦眉宇间郁结着阴霾,空气沉闷,极度压抑,仿佛山雨欲来的前奏。
谢桥知晓他不愿让常乐在明帝面前露脸,担心他耍花样。
只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避免,便能够避免。
例如,满月礼,明帝道贺,秦蓦不留情面的拒绝。明帝不曾态度强硬,时隔两日,一道册封圣旨下来。
“这一回不带常乐入宫谢恩,不知他下一回使什么手段。不过就是谢恩罢了,我们仔细一点,至少在掌控之中。”谢桥当即决定一同入宫,给太后那边送口信,明帝想做什么,有太后在也不成。
秦蓦漆黑幽邃的眸子里,弥漫着沉沉雾霭。
谢桥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抚他别想太多,或许只是单纯的见一见?
秦蓦最终点头。
第二日,常乐醒来,沐浴之后,吃饱了,酣睡过去。
谢桥轻轻亲一下她粉嘟嘟的脸颊,抱在怀中,乘坐马车进宫。
换乘轿撵去往兴乐宫。
刘公公见到秦蓦的一瞬,恭敬的迎上来:“郡王,荣亲王在里头。”
秦蓦转身就走。
刘公公连忙拦下来,目光在谢桥怀中襁褓打个转,赔着笑脸道:“皇上交代下来,郡王来了,在偏殿招待。”
秦蓦臭着一张脸。
谢桥道:“刘公公带路。”
秦蓦极不情愿带着常乐进宫,如今又遇见明帝在与其他人会客,他脸色能好看才怪了。
谢桥叹道:“一炷香。”
秦蓦‘嗯’一声,没有甩脸子走人。
刘公公感激的看向谢桥,急急忙忙领着二人去偏殿,方才推开门,便见门扉打开,身着亲王蟒袍的荣亲王袖手站在门口,目光沉沉地掠过秦蓦、谢桥,落在常乐露出的半张脸上。
“王叔不是外人,你们不必避让。”荣亲王语气和蔼,仿佛一个温和可亲的长辈,一边说,一边朝他们走来,两三步的距离站定。视线凝固在常乐的脸上,慈祥的问道:“是叫……常乐?女孩像父亲,会有福气。她与蓦儿一个模子刻出来,将来必定与她父亲一般,大有作为,才女之列。”这一番赞美的话,不阴不阳的语气,令人心中极为不舒适。
谢桥微微侧身,避开他那带有侵略性的目光,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做父母的唯一心愿,便是希望孩子能够平安健康,至于其他,反倒是其次。”
荣亲王笑着点了点头,阴郁的眸子里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桥与秦蓦前往兴乐宫,擦肩而过时。荣亲王忽而说道:“如今你已经为人母,最是能够体谅做父母的心。你与倾阑关系亲近,无事时多开解他一下,他是我的儿子,岂会害了他?”顿了顿,荣亲王笑了一声:“你说是不是?”
谢桥眉头一扬,笑道:“我只知道做父母的绝舍不得为难孩子。王爷,您说是不是?”
荣亲王笑容不变,似是赞同的点头。
谢桥收回视线,转身进了殿。
荣亲王望着谢桥的背影,嘴角的笑渐渐凝固,化作冷笑。
——
大殿内。
明帝坐在龙椅上,双手按着额角,靠在椅背上。
秦蓦自谢桥的手中将常乐抱回来。
“来了。”明帝坐直身体,看向秦蓦怀中的孩子。脸上的阴云散去,眉眼柔和。生出无限感慨:“这就是常乐吧?时光过的真快,一转眼蓦儿都成亲生子了。你母亲若是在,不知得多高兴。”
说话间,明帝起身,来到秦蓦的身边。伸手正要抱常乐,却被秦蓦躲避开。
明帝手一顿,心下烦躁,恼怒秦蓦的不识时务!
秦蓦面容冷峻,紧绷着脸,面不改色道:“常乐认生。”说得十分坦然。
明帝脸色微沉,冷笑道:“你如此紧张,朕会吃了她不成?”
“谁说得准?”
“秦蓦,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将你如何?”明帝三番两次,被秦蓦顶撞回来,心头压抑的怒火,被推到极点,再也忍耐不住迸发而出:“朕除了是你的舅舅,还是这大周天子!就算将她留在宫中教养,你又能如何?”
秦蓦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面色愈发阴沉,冷声道:“我能如何?你大可一试!”
“你——”明帝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怒火,深深望了他一眼,怒极反笑道:“你仗着朕不会将你如何,藐视皇威!若非念在容华的情面上,朕今日就好生治一治你,将你为臣之道!”一拂袖摆,坐在龙椅之中。
秦蓦面容冷硬暗含煞气,微勾的唇角似笑似讽,笑容如冰:“皇上做好为君之道,臣定然遵从为臣之道!”
明帝双目一凝,顿时剑眉高挑,殿中的氛围在这一刻化为沉寂。
刘公公站在一旁,紧盯着鞋尖,心惊胆战,手中的拂尘几乎要捏断。
郡王此话,太过大逆不道!
秦蓦却仿佛感受不到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仿若春风拂面,化去眸眼中的寒冰,暖意融融。面色柔和的看着怀中睁开眼的常乐,手指轻柔的逗弄着。
明帝锐利的目光宛如锋刃在他身上扫过,眉头紧促,自嘴里吐出几个字。
“好……好的很!”
谢桥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明帝将手中的奏折重重一甩,森冷的说道:“来人,将这逆臣拿下!”
谢桥心下一惊,明帝是君,他们是臣,在明帝眼中,他们的性命宛如蜉蝣,随意碾压。
秦蓦纵然能够全身而退,可如今并非是撕破脸皮的时机。
谢桥敛尽心思,站在秦蓦的身旁。冷静道:“皇上,郡王只是爱女心切。这一番拳拳之心,皇上应当深有体会。”
明帝不语。
锦衣卫将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围住。
谢桥心中凛然,却陡然明白,明帝恐怕是借故生事。
秦蓦神情宁静,数十道身影如鬼魅飘然落下,将锦衣卫团团包围。沉沉眸光中,布满肃杀之色,可脸上的笑容却十分柔和,竟如春风般和煦。
他怀中扁着嘴要哭的常乐,似乎被他这神情给安抚住,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东张西望。
明帝眼眸一紧,指甲在奏折上留下深深的掐痕。
殿内气氛凝重,山雨欲来之势,一触即发。
叩叩——
门扉敲响。
如咒语一般,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明帝看着秦蓦仿佛闲庭漫步一般自得,似乎吃准他不能将他如何,气定神闲的模样,眼帘遮掩的眸子里闪过戾气。
随即,若无其事的摆手。
锦衣卫如潮水般退涌而出。
刘公公将人请进来。
宁姑姑进殿,便感受到大殿之内微妙的气息,似有暗流涌动。敛下心神,跪在殿中道:“奴婢拜见皇上。太后娘娘得闻郡王一家入宫,心中想念小县主,吩咐奴婢来请郡王去一趟福宁宫。”
明帝深深看秦蓦一眼,眉宇间凝着一抹深沉,声音不愠不火,少了方才的暴戾之气。
“朕乏了,都退下罢。”
这一言,算是妥协。
这一回合博弈中,他败下阵来。
太后已然中风瘫在床榻上,吐字不清,秦蓦既能将太后请出来,他若不依顺太后,再气出个好歹,寿终正寝,朝中必定会兴起动荡。
秦蓦带着谢桥离开兴乐宫,身后传来明帝低沉的声音:“蓦儿,你我是甥舅,血脉相连。你何须用仇人那一副面孔对待朕?脾性臭如顽石,不肯服软。如今朕还在位,能纵着你为所欲为。朕老了,你还年轻,仍旧我行我素,谁还能如朕一般容忍你?”这一言,满含谆谆关切之意。似又恼秦蓦,不体谅他这一番良苦用心。
明帝停顿片刻,又沉身道:“这日一事,朕只是灭一灭你的威风,并不他意,你莫耿耿于怀。”
秦蓦唇角紧绷,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踏出大殿。
耿耿于怀?
今日一事,只怕他当玩闹一场。
明帝心中早已在账本上重重划下一笔!
——
福宁宫中。
秦蓦与谢桥过来的时候。
荣亲王坐在床榻边的杌子上,手里端着一碗汤,喂太后喝下一勺。多半自嘴角流出来,荣亲王也不嫌弃,拿起白绢布替她擦拭嘴角,神情温和:“慢一点吃,多吃一点,活长久一点……”说话间,又喂一勺放进太后口中。
太后嘴是歪斜,动了动唇,汤全都流出来,缓慢地,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活……着……”
荣亲王脸上的笑容渐深,点头道:“对,活着,好好看着你杀伐果断,除掉异己,为你儿子守下的江山……繁荣昌盛。”
太后凝神听着他含糊不清略过的那句话,只捕捉到‘治理’二字。
荣亲王笑道:“不说话,先喝了这碗汤,我再陪你说说话。”嘴上是这般说,喂太后一勺汤,却又继续说道:“你倒下了,我们都会难过。你护着的蜀王,你看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你如此在意蓦儿,说不准,下一个便是对付他了。”
嘭——
太后一只手抽动着挥舞,打落荣亲王手里的汤碗。
宁姑姑踏进来,便听到内寝的响动,疾步进来,便见荣亲王跪坐在地上,亲自整理碎片。
宁姑姑心头发紧,连忙说道:“王爷,您快快起来,奴婢来收拾。”立即跪在地上收拾碎片,回头吩咐宫婢拿扫帚来清扫碎屑。
荣亲王拿起床边的白绢布,擦拭地上的汤渍。
寝宫内,愈发的寂静。
宁姑姑跪在地上,惊愕的看着荣亲王做着这一切。回过神来,夺过荣亲王手里的布满油渍的白绢布,吩咐宫婢打热水给他净手。
“王爷,您快去歇息,奴婢来收拾。”宁姑姑将荣亲王请出去。
荣亲王捻起袖子仔细再擦一遍,确定很干净之后。站起身,慢条斯理整理蟒袍,拂去袍摆的污渍,并未曾出去,而是看向太后。
太后点了点头。
荣亲王方才退出去。
宁姑姑提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燮郡王来了。”
太后眼底一亮,情绪激动,挣扎着要坐起来。
宁姑姑扶着太后坐好,在她腰后塞着迎枕,嘴里说道:“太后娘娘,您不该在让王爷做这些事情,他如今是亲王,身份尊贵。服侍您是他的敬重,看在旁人眼里,只以为您是用权压人。”
她总觉得荣亲王不安好心,他虽然是无权无势的王爷,依靠着皇上手下留情才安逸的活着,讨好太后很有必要,但是并不必要如同过往一般卑微。
而且,皇上同母兄弟下场并不好,而他不过是一个宫女所生,身份太低微,却得皇上的器重。若说他没有一点手段,她并不相信。
越是如此,想起他在太后跟前所做的重重,便越觉得毛骨悚然。
太后似乎已经习惯,并不以为意。
宁姑姑也不再规劝,她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多说便逾越了。
倒一杯水,喂给太后喝下去,秦蓦进来。
谢桥与常乐坐在殿外。
太后目光灼灼,看向他的身后,眼底带着期盼。良久,不见有任何的动静,眼底闪过失望。张口一字一顿的问:“常……乐……”
秦蓦看着太后,竟恍若隔世。
半年未见,她灰白的头发如霜似雪,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脸上的皱褶如深壑,颧骨高凸,眼窝深陷,不成人形。
秦蓦眸光微微一动,回想起幼时太后对他的好来。除了谢桥一事,太后极为袒护他,并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再深的隔阂,见到如此模样的太后,秦蓦心中针扎一般的隐痛。
“常乐在殿外。”秦蓦握着她伸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内侧的手,已经不能动,萎缩的变形。“等她吃好了,我让容华抱进来给你看。”
太后想笑,脸上木然,没有任何的表情。
可他们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高兴。
宁姑姑许久不曾见到太后如此开心,心里泛起酸涩。
“太后娘娘听闻您要来,今儿个多吃了半碗饭。”平日里只用半碗饭,有时候吃不下,只喝几口汤。
太后看宁姑姑一眼,怪她多嘴,眼底的笑意却是如何也藏不住。
宁姑姑笑着住口,退了出去。
太后握着秦蓦的手,不肯放,紧盯着他不错眼。
秦蓦知晓太后想要听他说一些常乐的事,捡着常乐一些变化,断断续续说给太后听。
不过两刻钟,太后便等得不耐,想要尽快见到常乐,松开他的手,催促着他去抱常乐来:“去,要……见……常乐。”
秦蓦掖好被子,起身去往外殿。
谢桥细心的给常乐擦着樱桃小嘴,心里想着躺在床榻上的太后,陡然见到小小一团的常乐,心中百感交集。
“桥桥,皇外祖母要见常乐。”秦蓦征询她的意见。
谢桥手一顿,来时的路上,他们两个不打算抱着常乐给太后见。听闻秦蓦对太后的称呼,谢桥便什么都明白了,不忍他为难。何况,她都同意容阙抱了常乐,难道还不允许向来疼爱秦蓦的太后见一眼?
“你抱进去。”谢桥将常乐递给秦蓦。
秦蓦一怔,似乎没有料到谢桥不见太后。
谢桥含笑道:“太后情绪不宜激动,我便不进去了。”
秦蓦眸光一暗,谢桥催促道:“快去罢,留久了,常乐尿湿了,不舒适。”
闻言,秦蓦抱着常乐进去,“等我。”
谢桥颔首。
太后见到常乐,精神异常的好,干枯的手指碰了碰常乐的脸颊,看着她与秦蓦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很是欣慰,心中有一点遗憾,不能抱秦蓦的孩子。
秦蓦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将常乐横放在她身上。
太后搂着常乐,歪着下巴指着枕头旁边的木匣子:“给……常乐。”
秦蓦收下。
太后这才记起,似乎谢桥并没有来。抬头看向秦蓦,眼中有着询问:“容……华……”
秦蓦缄默不语。
太后只是中风,并不是傻了,她有何不明白?
往日的恩恩怨怨,仿佛如昨,在脑海中闪现。太后红了眼眶,张口要说话,心中越急躁,便越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哀家对不住她,你替我给她赔不是,容华很好。”太后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将话说完整。
秦蓦认真分辨,方才听懂她说的话。沉默片刻,略一点头,答应了。
太后让秦蓦抱走常乐,眼中却有些不舍。
她不知这一别,今后何时才能再见。
“您好生养病,改日我带容华来见你。”秦蓦抱着常乐离开,太后拉住他的袖摆,轻轻的拉动着,秦蓦若有所觉,回头望去。便见太后眼底蕴含着泪花,深深地看着秦蓦,仿佛要将他刻进心里。
仿佛这一别,便是阴阳永隔。
临了了,她悔悟过来,生前种种过错。
太后唇角颤动,告诫秦蓦:“荣亲王,提防他。”
秦蓦这才回想起他来时,荣亲王满袖油渍的离开,面色冷沉,将常乐递给谢桥,寻来宁姑姑问话。
宁姑姑将荣亲王所作所为,一一复述。
秦蓦眉头紧促,若有所思。
荣亲王极少来福宁宫,他对太后的态度,极为古怪,他并未曾放在心上。而今听宁姑姑的话,眼中闪过惊诧,荣亲王即便要隐藏实力,也不必要如此卑微。
宁姑姑为他解惑道:“荣亲王的母妃之前在太后娘娘宫里当值,生得极好,心术不正,太后便安排她打点牡丹,她尽心尽力打点,花圃里的牡丹长势极好,各宫都知晓太后娘娘后院里的牡丹比御花园里的还要娇艳,竟有一株牡丹开出三色花。恰好有一回,太后去了太皇太后宫中,先皇正巧来寻太后,太后不在宫中,先皇便去了后院,见一见那株三色牡丹……”
秦蓦皱眉。
“先皇见到了荣亲王的母妃,她的谈吐,见闻,令先皇刮目相看。一来二去,便不知怎得爬上先皇的龙床,太后娘娘一直蒙在鼓里,直到她有了身孕。”宁姑姑怪异的笑了一声:“原本并没有什么,太后娘娘也并非狭隘之人,只要她原原本本说出来,太后娘娘必定会让皇上给她名份,可她却觉得太后娘娘会对她下杀手,使了手段,太后娘娘惩罚犯了错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谁知她是收买先皇身边的人,得知先皇回来太后宫中,被先皇撞见太后狠辣的一面,又因情绪激动而昏过去。她早已承了恩宠,先皇必定会寻太医,诊脉之后,便发觉她有孕,皇上封她为美人。”
“后来太后娘娘方才得知,她只是设局,闹大到太后娘娘面前,让太后惩罚她。先皇问起,必定会如实相告。先皇一查,根本并无太后所言这一回事。她一边为太后娘娘求情,一边话里话外暗示皇上太后是得知她有孕,借故生事,为的就是处置她。先皇因此与太后生了罅隙,专宠她。”
宁姑姑将太后与荣亲王母妃之间的恩怨道出来,太后当初并不是皇后,只是四妃之一。她仗着怀有龙种鸡犬升天,小人得志,对失势的太后落井下石,若非李妃,太后如何翻身?
荣亲王的母妃殁了,太后对荣亲王,自然是折辱过。
如此看来,荣亲王像极了他的母妃,惯会忍辱负重,心机深沉。
“我知道了。”秦蓦理清了这中间的恩怨,荣亲王将他母妃的死,记在太后的头上。
宁姑姑欠身,进去服侍太后。
荣亲王的母妃,她一朝得势,自然是风光无限。可她根基浅,身份卑贱,除了先皇并无依仗。后宫之中,比她身份显贵之人,比比皆是。偏生又不是低调的主,得罪过不少的人。纵然她的死与太后有关,却只是间接关系罢了。
太后对他只折辱过几回,他每一回遇见太后,都是极尽卑微,低微到尘埃之中。见他如此,太后看都不想看一眼,如何还会欺压他?
却未曾料到,这一把年纪了,荣亲王见到太后,仍是如此。
越是如此,便越发说明他不曾忘,并且刻进骨子里。
谢桥站在秦蓦的身后,皱紧眉头道:“荣亲王此人,太令人可怕。”
能屈能伸,面对仇人,都能如此细致入微,笑脸相迎。若非是宁姑姑说的这一番话,任谁都瞧不出荣亲王与太后有仇怨。只以为承了太后恩情,孝敬她罢了。
心思太深。
秦蓦低笑一声:“他越是藏得深,便越是输不起。以他如今的实力,如何还需要在太后跟前做戏?无非是做掩护,蒙蔽皇上的双目,他不能输,也输不起,须得步步为营。”
谢桥对荣亲王的作为,做总结:“得小失大!”
秦蓦揉了揉她的头,一手抱着常乐,一手牵着她,出宫回府。
紧接着,皇上的赏赐送到郡王府。
谢桥看着摆满桌子的珍宝,玩味的说道:“明帝若能有荣亲王一半的隐忍,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秦蓦斜睨她一眼,将常乐放在她怀中:“饿了。”
谢桥连忙抱着常乐去喂奶。
秦蓦打开太后给的匣子,卧着一枚虎符。
秦蓦将虎符握在手心,滚烫灼手,却也重如千斤。
常乐呛一下,乳汁喷在她的脸上,谢桥抬头正欲喊秦蓦去绞一块湿巾帕。窗外炽烈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清晰看着他湿润发红的眼角,一时噤声。
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匣子,谢桥心里有了主意。
——
辅国公府。
容阙回来之后,短时间内,并不曾回任上。
他心里十分渴望修复与谢桥之间的关系,十分清楚,极为渺茫。
她对他,并无感情。
她与二房更像是一家人。
只因,柳氏在她初来辅国公府,对她散发过善意。
容阙便知她是爱憎分明的人。
可有时候,不到绝境,不会放弃。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容阙备一份礼,去了二房。
柳氏见到容阙带着礼品过来,着实诧异:“大哥,老爷他在官署还未回来。”
容阙温雅的笑道:“我今日来,并非找二弟,有一事想寻求弟妹帮忙。”
闻言,柳氏眸光闪动,她猜想到容阙过来的目地。
谢桥的心思,她不说摸透十分,七八分还是有。
她对容阙,不怨不恨。
这一世,也就是做个陌路人。想要与她修复关系,亲近起来,只怕为难了谢桥。
“我一个妇人,官场上的事儿不懂,后宅里的关系,进来也无暇顾及,忙着给生儿说亲,姝儿备嫁。”柳氏婉转含蓄的表达,这个忙,她怕是帮不上。
容阙听明白,却是装着糊涂。“并无要紧事,二弟妹与华姐儿关系亲厚,你平日里与她走动时,帮忙化解我与她之间……”
话未说罢,便被柳氏一口截断:“大哥,不是我不愿意帮。华姐儿她是主意极正的孩子,她认定的事情,无法扭转。如今,她看明白,不恨你,不与你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你若还不知足,只怕会逼得她连见你都不愿。”
容阙别过头。
柳氏看到一滴水珠砸落在他的手背上,心中叹息一声:“你别忘了,当年大嫂的命可是折在你的手里。这事儿不提,你也是眼睁睁看着曹嬷嬷将华姐儿溺死。若非大嫂身边的忠仆,如今哪有华姐儿?这孩子命不好,吃了太多苦。你若心里念着她的好,便莫要打扰她。”
比起容阙,柳氏的心自然是向着谢桥。
容阙眸子里布满沧桑,透着凄清。良久无言,唇角翕动,喉咙似有锋刃划过,一阵涩痛:“打扰了。”到底是他痴心妄想。
柳氏望着他佝偻的背影,脚步蹒跚,压力压眉心。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有些事,一错,便无法挽回。
纵然血脉相连,也抵不过仇恨的腐蚀。
莫说小时候他的冷酷绝情,就拿谢桥认祖归宗,容阙所作所为,也无法得到原谅。
“母亲,大伯寻您是为了大姐姐的事?”容姝自侧门进来,正巧看见容阙的背影,不禁皱眉。大伯做的事情,就是她也不可能原谅。大伯……怎得就看不明白?
柳氏从思绪中抽离,点了点头:“你的嫁衣绣好了?”
容姝面色平静,颔首道:“还剩下一点,还有两日便能绣好。”
柳氏脚步一顿,忽而道:“姝儿,你大姐姐与大伯的事情,你莫要插手。”
“女儿明白。”
柳氏眼底含笑,抚顺她鬓角的碎发,“钦天监已经选了日子,再过两个月,便是你的大喜之日。这一回,我们慢慢准备,万无一失。”
容姝目光微变,垂目敛去眼底的神色,点了点头。
回到屋子里,容姝挥退香卉,合上门,转身便撞进一个胸膛。
惊得容姝惊呼一声,唇瓣被堵住。耳边传来粗重的呼吸,熟悉的声音令她停止挣扎,“小容容,是我。”
容姝推开他,后退几步,背脊抵在门上:“你怎得来了?”
“父亲说我成亲要考试,过了就给我洞房。说什么考取不了功名,妻子养不了,拿什么养孩子,可气人了!那些书,一个字一个字活蹦乱跳钻入我眼里,我头都是痛的,想小容容了,来看看你。”苏璃极度委屈。
容姝窘然,又忍不住偷笑,抿着唇,压住笑意,十分赞同道:“苏相说的十分在理。”
苏璃捂着心口:“小容容,你听见我心碎的声音了么?你想我考取功名,我考就是了。”陡然看见窗台上摆着的沙钟,猛然站直身子,快速在她脸颊上偷香:“完了完了,父亲抽考我的时辰到了,我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
容姝还未回过神来,便见苏璃手忙脚乱的从窗户爬走。
“……”容姝忍不住扶额,难道他是在相府爬窗离开?
望着打开的窗户,微微一笑,他火急火燎赶来,只为见她一眼?
心口似乎重重的跳动几下。
——
容阙从二房离开,一路走到府外,便见一道身影匆匆上了一辆马车。
微微一怔,眉心皱成一个‘川’。
三弟?
他不是分出辅国公府?
容阙想着他鬼祟的模样,鬼使神差,不由跟上去。
马车驶向闹市,原地绕了几圈,停在长乐楼。
容阙掀开帘子一角,便见到容霖自马车上下来。他东张西望一眼,匆匆进了酒楼。
须臾,一人自马车上下来,头上带着帷帽。
一袭暗灰色长衫,身形修长挺拔。微风吹拂,吹起衣衫一角,露出一双白底黑面的靴子,鞋面金线勾勒出繁复的图案。
一瞥之下,容阙只觉得熟悉。
深想下去,却又觉得云遮雾绕,一片朦胧。
容阙忽而一笑,容霖的事与他何干?
如此一想,便吩咐马车驶离回府。
却不知,长乐楼二楼一扇打开的窗户,望着他驶离的马车,带着帷帽的人,将窗户合上。
容阙回到府中,用完午膳,便见容霖来寻他。
容霖扫一眼长房,值钱的都已经搬空,只有几件摆设还能彰显出辅国公府的身份。
不禁嗤笑一笑,阴阳怪气的对容阙道:“大哥,你女儿如今是郡王妃。郡王在朝中如日中天,他动动嘴皮子的事,你就能得道升天,何须留在那穷乡僻壤?”
容阙对容霖的到来,心中颇感诧异。
他当年与卫氏之间的丑事,兄弟之间早已反目,他语气如此熟稔,仿佛二人之间的恩怨,不复存在。
“我觉得挺好。”容阙浅抿一口茶,问道:“你住在府里?”
容霖面色陡然一变,阴阳怪气道:“我能进来,托你的福,平日里连府门都进不来。”
心中极为不平。
可架不住容阙命好,他是郡王丈人,谢桥与二房交好。这府分的,只是将他分出去而已!
哪里像他?
一无所有。
容阙皱紧眉头,容霖与二房生分至此?
纵然分出去,父母仍健在,他仍旧可以回府。
仿佛窥出容阙心中所想,容霖冷笑道:“这得多亏我的好侄女,若非是她,我何至于连自个的家也回不来?”
“你素来得父亲喜爱……”
“啪——”
容霖反应激烈,带倒小几上的茶杯,脸色赤白:“他若喜爱我,我何至于如此落魄?他宁愿养着那蠢妇,也不愿见我!”
容阙看着容霖眼底显露的恨意,心中一惊,不待他再开口,容霖冷厉的扫他一眼,疾步离开。
容阙并未将这插曲放在心上,夜里,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忽而,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扉被敲响:“老爷,不好了,老夫人过身了!”
容阙猛然坐起身,抓起衣裳披在身上,打开门急急走出来,问着来人:“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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