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包药粉并排放在桌子上,桑皮纸上纤维清晰可见。
蜀王妃请来的大夫,背着药箱进来,先给纳兰清羽请脉后,目光沉凝,挑起一指甲盖的药粉放在鼻端轻嗅,沉声说道:“粉末是用几种有毒的种子碾成粉末,里面加了蝎子粉。沾到皮肤上,会灼热,皮下溃烂,与纳兰小姐的症状相同。”随后,又指着蜀王妃捡到谢桥的那包药粉,倒抽口气,“这是断肠散!”
蜀王妃变了脸色,只觉得拿过药粉的手火辣辣的疼,生怕药粉有漏出来,慌忙冲到木架上摆放着的一盆子水净手。
谢桥勾唇道:“王妃拾到药粉一直放在袖中么?昨夜用完膳可有拿出来?这粉末包着不严实,你没有放好,只怕会误食。剂量小反应微小,等察觉出来的时候,已经……”
蜀王妃瞳孔一紧。
“穿肠烂肚。”谢桥红唇轻启,吐出令蜀王妃面色骤变的话。
蜀王妃捂着肚子,仿佛真的隐隐作疼,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住嘴,你这恶毒的女人!毒药随身放着,谁相信你会没有害人的心思?”越害怕,便越觉得身上肚子里痛得厉害,咬紧牙根,定是她受了谢桥的蛊惑,眼神看向一旁的大夫。
大夫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断肠散浓度高,误食一点点,都会发作。只是如郡王妃所言,时间早晚的区别。”
蜀王妃脸上一片惨白,指着谢桥,对秦蓦说道:“郡王,你瞧瞧,她如此心毒手狠!我不过恼她不愿给我医治,便多嘴一句羽儿比她貌美,不过一日,羽儿的脸被毁了!除了她,还有谁?”
纳兰清羽双手环膝,下巴抵在膝盖上,闻言木讷的看谢桥一眼,眼泪豆大滴的滚落下来,并不像蜀王妃神色激动的指责。
更令人心疼,怜惜。
秦蓦站在一旁,看一眼嘴角凝着一抹淡笑的谢桥,并不见慌乱之色,眼底闪过一丝笑痕,端坐在凳子上。
谢桥抬高眉梢,指着桌子上的桑皮纸,冷声道:“王妃仅凭这个药包纸便一口咬定是我下毒。”
“药粉都是相同的桑皮纸,除了你与我来过这后院,不是你,是谁?”蜀王妃心口上下起伏,心里恨得牙痒痒,她敢肯定,谢桥故意将断肠散掉在地上,就是为了谋害她!
却没有在自身上找过问题,她如果没有不安好心,岂会掉入谢桥的坑里?
谢桥细长白皙的手指指着断肠散的药包,手指轻轻挑开,点着一角道:“为防招人陷害,我的药包纸上都有特殊的标记。”
蜀王妃一怔,凑过来看,便见到桑皮纸上有一片暗色的枫叶。怔忡的呆愣在远处,她怎么会想到谢桥会如此多的心眼,普通包装的纸张,也弄这么多的花样!
“你害人,自然不会留下把柄,藏在羽儿床铺下的药粉,不会用自己常用的东西。”蜀王妃冷声道。
谢桥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子里一片冰封的冷意:“如王妃所言,我害人,为何还要留一包药粉藏在床铺下?洒在床褥上,留下证据,岂不是多此一举!”似想起什么,眸光微微一转,冷声说道:“我倒觉得这是一出贼喊抓贼的戏码。毕竟,除了我,还有王妃也在后院呢,也有嫌疑。”
“你休得胡说!”蜀王妃心中微微一颤,厉声说道:“昨日里我一直在厢房里,如何去下毒?”
“你并无病痛,为何借故回后院?”谢桥毫不留情的戳穿,冷声说道:“你故意刺激我,纳兰小姐比我有姿色,郡王会被她美色所惑,从我嘴中套话,作为今日的证据!”转而,看向寒梅道:“你方才定是因为这句话,为怀疑我吧?纳兰小姐,已经请求嫁给荣亲王世子,并不觊觎郡王,我为何还要害她?”
寒梅点头道:“正是如此。”
蜀王妃一手撑在桌子上,目光紧紧盯着谢桥,竟无从反驳她的话。
昨日她本就是装的!
纳兰清羽知道谢桥是大夫,听闻她不舒服,定会将人请进来,所以便有她进后院的证据。
却没有想到,正是如此,反倒使得她也没有讨到好!
“我只是头痛而已,许是吹风的缘故。”蜀王妃辩解道。
“王妃乘坐马车来纳兰府,如何吹风?”谢桥步步紧逼,咄咄逼人道:“昨日我进厢房,离开后院,寒梅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反而是王妃,独自一人躺在厢房里……姑且算你是吹风头痛下不得床榻,那时候你身旁的婢女呢?她又在何处?”
蜀王妃倏然一惊,她倒是忘记阿浅了!
那时候的确不在厢房里,而那时候她也并未吩咐阿浅动手!
是拾到谢桥掉下来的药粉后,突然计上心头。
想到此,蜀王妃一愣,猛然醒过神来,她这是被谢桥诱导,走进她布置的陷阱里了!
寒梅猛然回想起来:“奴婢带着郡王妃去后院的时候,并不见王妃身边的丫鬟守在身边。”
谢桥心中冷笑,阿浅那时候自然不会跟在蜀王妃的身边。来纳兰府中的时候,想必便听了蜀王妃的吩咐,盯着她罢?所以,她故意让暗卫弄出响动,引走阿浅。
制造她不在场的证据,又有寒梅在场,揭发出来之后,便又多一条指向蜀王妃的有力证据!
阿浅面色苍白的跪在地上,无措的解释道:“王妃,奴婢那时候见到有一道人影去往纳兰小姐的屋子,并不做多想,跟过去了!”后来并未见到人,只以为是幻觉,便没有与蜀王妃说。
谁知,正是因为疏漏,反而让王妃被人揪住把柄,吃了败仗!
蜀王妃气得两眼发黑,之前若是还不确定的话,如今却是愈发笃定她跳进谢桥设的局中!
“阿浅不在,如何就能说是我?”蜀王妃努力的维持住脸上的笑容,看着谢桥的目光凶狠怨毒,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为何?”谢桥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踱步至她的面前。蜀王妃后退几步,谢桥冷笑一声,猛然拽住阿浅的手,举起来。宽大的袖子滑落下去,手臂上密布的红疹,与纳兰清羽身上如出一辙!
阿浅惊慌的捂着手臂,挣扎着抽回手臂。
蜀王妃的脸色青紫交错,手死死抓着桌沿,方才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王妃,你可还有话要说?”谢桥目光冷冽,拿着锦帕擦拭抓着阿浅的手,勾唇笑道:“王妃倒是说了真话,你想要害纳兰小姐嫁祸我,所以故意说纳兰姑娘美貌动人激怒我之下说出难堪的话,让你捏着把柄。”
只是,谁挖坑埋住谁就各看本事了!
蜀王妃一双眸子幽邃如鬼火,阴森诡谲。
越听谢桥的话,越心惊肉跳,她在算计谢桥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算计自己呢?
纳兰清羽目光幽幽地看着蜀王妃,清泠泠的眸子里,布满憎恨。
蜀王妃心头一慌,咬紧牙根,怒斥着阿浅道:“贱蹄子!谁给你的胆子去害羽儿?”
阿浅四肢发冷,蜀王妃这是放弃她,推出去顶项。
她也不知道这药如此霸道,不过沾染一点,即便她洗了几遍,仍旧生出一大片红疹。
“奴……奴婢……”阿浅不想死,想要开脱。
蜀王妃目光冰冷,紧盯着她,涂着蔻丹的尖利指甲,仿佛染血的利刃,拦腰掐断绣帕上细细的莲花茎干。
阿浅浑身一颤,仿佛看见她的爹娘的脖子被蜀王妃拿捏在手中。
唇瓣几乎给咬破,泪水顺着灰白的面颊滚落,阿浅砰砰磕着头:“饶命啊!王妃饶命!”
“你太令我失望,我念你老实本份,提拔你,将你带回京城。不想你却包藏祸心,谋害羽儿,挑拨我与她之间的关系,而且还误会郡王妃!简直该死!”蜀王妃痛心疾首的怒斥,随即,看向纳兰清羽:“羽儿,这贱婢交给你处置!”
纳兰清羽一只手捂着脸,看向一旁的秦蓦,抿紧红唇。良久,方才说道:“王妃看着办罢。”想让她做个恶人?心中冷笑,没有经由她的授命,一个奴婢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她与谢桥之间的争斗与她无关,莫要将她牵扯进去。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自己作筏子对付谢桥!
蜀王妃脸一沉,纳兰清羽这是怨上她了!
也不想想,她这么不留余力的针对谢桥是为了谁!
她不就能够如愿嫁给秦蓦?
嫁给玉倾阑,心中嗤笑,她的小心思岂能瞒过她?
可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不给交代,难以脱身,沉声道:“拖下去,杖毙。”
阿浅双目圆睁,眼里透着绝望。想要不顾一切的喊冤,蜀王妃眼底浓重的威胁之意,到嘴的话吞咽进去。她进京的时候,她一家人便被蜀王妃提拔,若是她违背蜀王妃的心意,只怕家人也不得善终!
阿浅被带下去。
蜀王妃脸上堆着笑容,讨好纳兰清羽:“你看这样可解气?”
纳兰清羽冷笑道:“王妃的心可安了?”
蜀王妃脸上的笑容僵滞,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她这是何意?
暗指她在杀人灭口?
谢桥脸上的笑意渐深,不知蜀王怎得就娶这样一个女人。明明想要借助众人的势力,却偏偏一个个都给得最狠了。
秦蓦不是个傻的,便知道该如何做!
天家最是无情,兔死狗烹的下场,比比皆是。
协助这样拎不清的人上位,便是将自己的命送到他们的手里!
蜀王妃绝非是不容他的!
只怕,蜀王也并非表面那般和气罢?
不过形势所迫!
“蜀王妃,你肚子痛么?”谢桥突然问道。
蜀王妃不悦的看向谢桥,却觉得肚子发痛,猛然记起,她极有可能中下断肠散,吓得面无人色。
“看样子是痛了,你得尽快解毒,否则,烂肠烂肚……”谢桥话音戛然而止。
越是如此,蜀王妃越往谢桥引导的那处去想,浑身发软。
谢桥收回视线,对纳兰清羽道:“真相大白,纳兰小姐有什么话要说?”
纳兰清羽不想欠谢桥人情,可这张脸不能毁了。
“嫂嫂,我的毒能治么?”纳兰清羽语气里带着颤意,她心里害怕极了,只是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她不能露怯,所以强忍着没有吭声插话。
“能。”谢桥写下一个药方,示意明秀去医馆取药,调制好告诉纳兰清羽如何用。
纳兰清羽躺在榻上,谢桥用调制好的药涂抹在她的脸上,只觉得一阵清凉,脸上的灼热感被压下去。
待洗去之后,看着脸上红疹颜色淡去,不再那么密集恐怖,提着的心落下一半:“会留疤么?”
“不会。”谢桥庆幸道:“幸好你没有抓破,否则,会有淡淡的印子。”
纳兰清羽面色微红,低垂着头,轻声说道:“我怕毁容,难受难忍的时候,也不让自己抓。”抬眼看向秦蓦,方才道:“蓦哥哥,我不知蜀王妃心怀不轨。我初入京城,寄居在蜀王府,所以也请他们一道过来,哪里知道……”
“嗯,日后长点心。”秦蓦目光落在忙碌的谢桥身上,剑眉微蹙,不是她,谢桥如何会被蜀王妃陷害?只是纳兰清羽遭受的罪,他不便斥责:“你在京中出事,我不好与你父亲交代。”说罢,一挥手,一个人出现在屋子里,“今后蓝魁留在你身边。”
纳兰清羽想要拒绝,可秦蓦根本就不是在与她商量,带着谢桥径自离开。
马车上,谢桥睨他一眼:“派人保护她,还是监视?”
秦蓦亲昵的捏着她的鼻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谢桥摸了摸鼻子,疲倦的靠在大迎枕上。
明秀掀帘进来,跪坐在谢桥的脚边,询问道:“郡王妃,蜀王妃那个婢女应当知道是毒药,为何如此不小心,沾染到手上,不去请大夫?她不医治,只怕会整条手臂都会烂掉。”
谢桥但笑不语,她早知蜀王妃会对她动手,可又摸不准蜀王妃会从哪一方面入手,便只好下个套,随即安排人紧盯着蜀王妃与她身边的人。自然也发现阿浅在作妖,暗卫弄出一点动静,阿浅本就做贼心虚,定会手惊,慌乱间将药粉塞在袖中,又记起这毒的霸道,藏在床褥下,匆匆离去。
可她的手却是沾上药粉,想要去药店,只怕蜀王妃不答应,她也不敢!
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端倪。
明秀似乎也想到了,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郡王妃,您当真在王妃身上下毒了?”
“吓她的。”谢桥淡声道。
越是诡计使得得心应手的人,越是怕死,也更加相信她是真的下手了!
暂时拿她没有法子,折磨她还是手到擒来!
“蜀王为何娶蜀王妃?”谢桥心中极为疑惑,她若是没有记错,蜀王妃娘家并无权势,只是一个衰败世家的嫡次女。
“先帝属意蜀王,又怕提前给他指婚权臣之女,于他不利。只是给他随意指婚一个侧妃,混淆视听。正妃早已暗中订下,只待他登基之后再封后,最后蜀王失势,远走封地,又断了双腿,明帝一道旨意将侧妃扶正。”秦蓦语气淡薄,透着冷嘲。
蜀王当时意气风发,暗中揣摩出先帝心思之人,争相将嫡女嫁给他。树倒猢狲散,他失势之后,都去捧明帝!
那时候的蜀王,雄心壮志,经历变故,性情大变,光明磊落之人,也与小人自成一类!
谢桥恍然大悟,原来是先帝为他打算,却不想,坑了蜀王。
这蜀王也着实太过倒霉。
拉拢秦蓦与他为伍,却也毁在拖他后腿的蜀王妃手上。
明帝倒有几分见识,将她扶正。
“我要去淮阴侯府一趟,不回府了。”谢桥记起陈氏的相邀。
“陪我用膳后再去。”秦蓦吩咐车夫去酒楼。
——
用完膳后,谢桥带着明秀去往淮阴侯府。
淮阴侯府,白墙黑瓦,漆黑的厚重大门,楠木金丝牌匾上,镌刻着龙飞凤舞的四个金色大字‘淮阴侯府’,镌刻着庄重与辉煌。
婢女领着谢桥入内,亭台阁楼,树木山石,不同于外面的肃穆,幽雅不俗。
淮阴侯夫人坐在堂屋中,谢桥在她右手边坐下,丫鬟捧上热茶。
谢桥接过,脸上笑容浅淡:“本该晚辈上门拜访,不想琐事缠身,耽误到今日。”
淮阴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敛尽,眉目间染着淡淡的清愁,叹声道:“你是个命苦的孩子,大喜的日子,出这样的事情。舅母也该上门去探访,可又怕叨扰你,惹人闲话,便等到今日邀你过府来说会子话。”言语间,透着疼惜。
谢桥笑了笑,并没有接话,提及褚明衍与兰阳之间的亲事。
“舅母也有烦心事,表哥他与兰阳郡主的婚事拖许久,却不想解除婚约了。”谢桥语气带着可惜。
淮阴侯夫人脸上的笑容透着森冷之意,“幸好她退亲,否则,便是结仇了!”虽然,早已是仇人!
谢桥听出淮阴侯夫人言辞间的恨意与厌恶。
心里转念一想,淮阴侯府与镇国公府是姻亲,荣亲王所做的事情,的确是令人生厌。
只是,兰阳到底是无辜,牵扯到上一辈的恩怨里。
可被迁怒,也是人之常情。
设身处地的想,她也无法接受嫁给仇人之子。
只能感叹命运。
“舅母今日唤你来,是让你看一看,哪家贵女合适。”淮阴侯夫人拿出几幅画卷,都是世家贵女。
谢桥心领神会,她这是给褚明衍选妻。
只是,为何要选她相看?
倏然,谢桥心里明白过来。想必,秦蓦打算将纳兰清羽说给褚明衍,而陈氏她怕是听到风声。
果真,画像中,有纳兰清羽。
谢桥紧了紧手心,陈氏在顾全她的脸面,若是她选了旁人,并未遂了秦蓦的心意,怕会闹得夫妻间失和。
虽然是陈氏多想了,但是这份心意,她心领了。
“舅母替表哥选妻,自然要选圆融的女子,也要表哥知心知意。”谢桥神色认真,语气真挚:“夫妻和睦,性情相投,最重要!”
陈氏从谢桥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违心虚假,心中微微一松,她是得知秦蓦想要将纳兰清羽嫁给褚明衍,纳兰清羽的身世不错,只是这女子她暗中相看过她的处事,并不适合褚明衍。可非要选她,也是可以。
但是,谢桥的这一番,听着人心里十分舒服熨贴,值得让人爱护她。
“你觉得纳兰小姐如何?”陈氏选出纳兰清羽的画像。
谢桥中肯的点评道:“她的人,不适合表哥。她的身世,倒是有利。”
陈氏脸上的笑意蔓延至眼底,笑道:“以你之意,并非合适的人选?”
谢桥点头,她心里觉得兰阳十分合适。
可这话,却是万万说不得。
陈氏示意杨嬷嬷将画像放在谢桥手边的小几上,每幅画上面都有身世简介。
谢桥自其中挑选出太傅之女陆贞儿,放在陈氏的面前。
陈氏看后,连说几声好,她心中也是中意陆贞儿,可她想听听谢桥是如何看待。
“太傅是帝师,备受皇上恩宠,可却无实权,令人放心。但是太傅有两女一子,一子娶妻锦衣卫指挥使之女,皇上心腹武将,且有实权。一女嫁给清河崔氏,百年世家,底蕴深厚。”最后四个字,咬音极重,陈氏听出弦外之音,便又听谢桥道:“她几乎足不出户,善女红,家中上下都是她在打点,并无龌蹉腌臜之事发生。”
这一点,显出陆贞儿的手段与贤惠。
陈氏不由得陷入沉思,她想过的谢桥都说到了,她没有细想的,谢桥也点出来。捧着一杯热茶,浅啜一口道:“崔家施善积德,朝中不臣曾受过他的恩惠。而且,他家三儿子……”说到这里,陈氏停顿下来,不再言说。
谢桥却是在秦蓦的书房里见过有关崔氏的事,三老爷便是太傅嫡长女的夫婿,贩卖军械。
突然间,谢桥品出一丝不同寻常来。
陈氏给褚明衍挑选的女子,都是身世背景不俗的人。
她的嫡次女褚明珠要嫁给太子,打算辅助太子么?
“舅母,您为何将表妹嫁给太子?”谢桥终于问出来,却看见侧门处荡出一抹碧色衣裙,一闪而逝。
褚明珠?
陈氏避重就轻道:“皇命难为。”
谢桥眸光一闪,她这是不想答,也便不再问。
陈氏捡着无关紧要的事问过谢桥,便遣人送她回去。
谢桥站在门口,朝一旁望去,只见一道倩丽的身影,提着裙摆匆匆朝后院跑去。大约跑得太急,脚上的绣花鞋被踢出老远,似乎愣了一下,身形一顿,单脚跳着趿着鞋子离开。
这一幕,刻进谢桥的脑海中。回头望着紧闭的大门,心中微微叹息。
步下石阶,抬眼便见到手里执着扇子,一身酒气的褚明衍。
一双秋水般的桃花眼,潋滟生波的看向谢桥,许是饮了酒,他的眸子比起平日里更为清亮,透着讶异。
“表妹来府中做客?不用晚膳再回去?”褚明衍展开扇子,脸上带笑的看着谢桥。
谢桥自然觉察到他的淡漠疏离,微微勾起嘴角道:“庆贺表哥得偿所愿。”
褚明衍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微微眯着眼眸,脸上笑意不变,映着眸子里的熠熠光彩流露出一丝风流:“我记得,并未得罪表妹吧?”
“表哥,这里苦么?”谢桥突然指着他的心口,微微笑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未必就几口黄汤下肚,心里头就痛快。”
不待褚明衍答话,谢桥避开他离开。
褚明衍垂着头,站在台阶上良久。斜阳将他的影子倒影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孤单寂寥。
侧头望着谢桥步上马车,眸子里似覆上一层薄纱,窥不透他眸子里的情绪。嘴角勾勒出一丝玩味的笑,‘啪’地合上扇子,大步进步。
谢桥放下帘子,心中惆怅,她多嘴说这几句又有什么用?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与立场,他们即便相互喜欢,但是却跨不过仇恨。
即使成亲,也终归会是一对怨偶。
只希望,兰阳能够早日看开。
回到郡王府,半夏迎来道:“郡王妃,兰阳郡主在花厅里等您。”
谢桥挑眉,朝花厅而去。
兰阳依旧是一袭火红如荼的纱裙,映照着她白皙的面色宛如云蒸霞蔚,并不是她所想的郁郁之色,反而很轻松。
谢桥含笑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伸手替她斟一杯茶水:“你今日怎得有空来了?”
“怎么,不能来看你?”兰阳嘴角微扬,端着茶杯放在鼻端轻嗅,一股子淡雅清香扑鼻,牛嚼牡丹般一口饮尽:“我给你报喜来着,快点想给我什么东西添妆,一般的我可看不上眼。”
‘啪’地一声,将大红的请帖摔在桌子上。
“恭喜我,我要成亲了。”兰阳搁下茶杯,脸上清浅的笑意,完全看不出她解除婚约,放弃心中所爱的伤怀。
可她越是如此,谢桥却越是担心。
她是心空了。
所以无所谓。
拿起桌子上的请帖,打开看见里面映着的名字,手指微微一顿,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柳自清。
她的未婚夫。
“想好了?”谢桥不安的询问道。
兰阳看傻子一样看着谢桥,拿过请帖道:“我没有想好,名字写不上来。我年纪这么大了,父王发话,不养老姑娘,我再不嫁人,只怕要连容身之处都没有。再说,这男人他嘴拙了点,却深得我心,免得呱噪,吵得心烦。”
谢桥默然无语。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沉闷,兰阳白皙的手腕摇动,请帖扇出一丝清凉的风,心口的沉闷之气,似乎得到纾解。
良久,兰阳突然低声问道:“你今日去淮阴侯府,碰见他了么?”
谢桥嘴角微微扯着嘴角,垂目盯着杯中的茶叶,缓缓的沉在杯底,微微一动,又飘动起来。宛如人心,不碰不动,一触碰便又生出浮想。
“嗯。”谢桥不想回答,可又不想骗她,直言道:“遇见了。”
兰阳想问他还好么?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贱!
她解除婚约,褚明衍求之不得,自然会好得不得了。可想到她听见的风声,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说,淮阴侯夫人在给他相看。”
谢桥轻叹一声:“兰阳,何必呢?”知道了,你又能如何?
既然决定要放下,便不要再触碰有关于他的一切!
他好与坏,都不再与你有关!
兰阳眼圈蓦然一红,固执的看着谢桥:“你还没有回答我。”
谢桥见她如此,心中不忍说重话,到底也是可怜人。
“太傅嫡次女,陆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