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卿转身望着他,两人站原地聊了会儿,就见玩累的华锦媗遣散宫婢朝这走来,眼角弯弯,样子好乖:“玉卿哥哥!你是不是给我带好吃来了?”
“怎么一天到晚就只记挂着吃呀?看你玩得满头是汗,先擦擦吧。”萧玉卿笑道,然后过了一会儿,这才提着食盒,低声道:“锦媗,里面装着是那些秘史和手札,我已看完了,但既然是你找到的便归你处理。只是我想劝你将这些书藏好,切勿被人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华锦媗迷茫地眨了眨眼,“为什么?听起来好严重,那我直接烧掉吧?”
“不能烧!”萧玉卿迫不及待,“烧了就太遗憾,可是不烧……”他自言自语,矛盾道:“就太危险了。”
华锦媗只好伸手抱过食盒,满脸懵懂和无知。
“遗憾?危险?这两个词用得很奇怪……”赫连雪皱眉道:“萧太子,这些书虽是禁书,但造反者已被治罪,就算被翻出来又能如何?顶多被责罚几句,又怎么会危险?”
萧玉卿淡然低语:“唐宫对身藏禁书的处罚,可大可小!算了,锦媗,你找个地方将它烧了。”
华锦媗再度一副傻萌模样的点头,看得萧玉卿嘴角抿了抿,有些满意的笑意:“那我便放心了。”两人靠得略近,温热的气息吹拂得她额前碎发微微扬,萧玉卿顿时有些不自觉地侧过头去,一个恍惚就面色薄红,唯恐被人察觉就告辞离去。
人一走,华锦媗的懒散笑意便浮在眼角,眼眸黝黑:“看来他是试探过唐瑶光了?而且听这语气,还与唐瑶光略有间隙呀?!”
赫连雪扭头道:“这不就正中你下怀?”
“是呀。”华锦媗笑,然后将食盒推入他怀中,飘然转过身:“雪公子,人家是弱女子,就劳烦您帮我拎回房间,晚上趁着夜深人静再烧毁这些东西吧。”
赫连雪这回倒是任劳任怨,不仅帮她拎回房间床底藏好,还帮她再拎几盒糕点一块去上林苑赏花。
两人一走,顿时有个宫婢鬼鬼祟祟地溜进华锦媗的房间,直接疾步走到床底将藏好的书拉出来,显然监视已久。这婢女挑选了几本便速速离去,远处——则见华锦媗坐在暗处长廊,用帕子掩嘴笑,样子依旧乖乖的:“喏,要不要再猜猜是谁派来的?”
赫连雪白了她一眼:“不必了。”区区几本禁书竟让某些人都坐立不安了?!
这婢女正将几本偷拿的书恭敬地碰到唐瑶光面前,另有两名服饰纯色却暗含奢华的中年女子坐落其两侧,当三人目光落在这些书上时,均是一怔。
唐瑶光暂时屏退这宫婢,捡起其中一本手札,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那两名中年女子虽是相容平平,但自有其气度——一种不苟言笑的阶级气度。唐瑶光与天师宗暗中往来,多次联手,身边自然带有可随时互传消息的天师宗高手。这两个使者,居左是昭夫人,居右是华夫人,两人亦拿起书简单翻阅了几眼。
华夫人低低开口:“看来这位东圣国的官家小姐并非简单的角色,居然能‘意外’找到这些书?”
昭夫人微仰起头,目光寒意森森:“再加上这些时日圣殿有异,就连圣女都无法堪破天机,看来有人在幕后作推手了!”
唐瑶光皱眉:“……难道就连宗主也无法知晓这来龙去脉?”
昭夫人点头:“幕后推手怕是逆天而行的角色,能耐非同小可,莫怪圣女也无从下手呀。”
唐瑶光寻思着又问道:“那这位华七小姐呢?她的底细如何?”
华夫人道:“这个华锦媗身家清白、端庄娴淑,看似并无异常,但天师宗已查出多年前远在忻州时,她便与孔雀相识,如今过了八年仍有这番‘纠缠’,足见其绝非常人!”
昭夫人道:“孔雀第一次现身亦是追溯到八年前的百蝠洞,他杀翟阳秋然后取而代之,四年前又与秦拂樱联手诛其母,一年前独占圣裁门之首,揽权揽钱,后出现在东圣国王城,结怨无数,惹事生非,如今又传其画眉舫在曦月城出没。这等狠绝叵测之人,所到之处是绝无安宁!”
“想必这只孔雀是跟随我那十皇弟一并回来兴风作浪吧?”唐瑶光咬牙道。
昭夫人点头,随着唐宜光如今水涨船高,这局面也是渐渐明朗开了,稍微有脑的人也能看出唐宜光背后有谁。
华夫人续声道:“前些时日,我们部署在阳华山的阵法悉数被破,看来当年的叛贼也已潜回曦月城了!”
唐瑶光怔了怔,面沉如水:“……我就猜到会是这样!朝局暗变、春狩更改地点、森罗殿杀手作乱,种种蛛丝马迹已经表明有人在暗中布局,如果不是唐宜光和孔雀还会是谁?我这个十皇弟如今的能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呀!”
昭夫人道:“长公主,所以圣女命我向您叮嘱一声,迄今无人知晓孔雀的来源和目的,孔雀暗抬唐宜光,渗入唐国朝局,其心叵测,但绝对是敌非友!而您提及的那个华家小姐,亦是心计深藏的角儿,而她又出身将门,一介女子有此心思定是经人调教,其兄兵权不弱,恐怕是东圣国意有所图!”
“我明白,难怪……”唐瑶光欲言又止,两位夫人追问了下,她这才皱眉道:“华锦媗最近企图魅惑玉郎。二位姑姑,我虽知玉郎清风霁月,但我唯恐华锦媗学了些勾魂摄魄的招数,那玉郎一介文流岂不是……”
“长公主大可放心,据我们勘察,这个华锦媗完全不会武功,身上也无术法气息,所以您只需提防她靠近太子即可。”
唐瑶光闻言松了口气,即刻召回那婢女将书赶紧放回华锦媗屋中,装作一切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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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尚未入夜,华锦媗便又指使赫连雪将她房内的火炉搬到庭院里,然后提着食盒坐一旁,一边挑选番薯个头,一边将书一本一本拿出来丢进火。
赫连雪静立在旁,眉头紧皱:“这差不多算是唐迦若最后一件遗物了,你就真的烧得下手?”
“为何舍不得?”华锦媗笑着反问道。
赫连雪无言,但是过了会儿,突然间看见她随手丢入的某一本手札,在火焰灼烧中竟浮出几个手印,片刻后才化作灰烬。这是什么?!他不动声色,凝目观察她继续丢书进火炉,然后断续发现几本浮现女人手印,有些指印纤细均匀,有些略粗似有薄茧,还有些是圆润肥短……约莫三人!
暗处有唐瑶光派人监督查看,亦有萧玉卿暗藏角落,只是他们距离远,视线只能看清那一本本被华锦媗丢入火炉中的秘史和手札。
——的确,这数本手札描绘了唐迦若的十几年岁月,就连唐宜光都数次恳求:“华姑娘,难道不能留几本让我和九哥做纪念吗?我不想看见十一妹的痕迹就此被抹净!”
“为什么就不能抹净?”华锦媗摇头,“人死如灯灭,唐迦若既已死。”她特意翻出这些手札纯粹是露脸作个挑唆,事成就该销毁,以免途生事端,否则牵绊太多,感情误事,对谁都不好。
是故,她才能烧得如此若无其事,一派与其无关的淡然,甚至算着李圣香差不多要过来“报到”,就往火炉里丢了三个大红薯。然后三人围着炉火,一边剥薯皮,一边聊闲事。哪管远处的萧玉卿第一次感受到心上有着无比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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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唐宫忽然盛传华锦媗与萧玉卿举止过于暧昧的传言,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瞬间穿得人人皆知。
华锦媗只要走出房门就被宫婢侍卫等人侧目而视,然后更有三步一小家碧玉、五步一大家闺秀跳出来,明讽暗喻地说她前些时日不知廉耻的魅惑各家俊公子,现在还不知天高地厚,明知萧玉卿和长公主过些时日便要完婚,居然还想横插一腿当“三儿”?
冤枉呀!
华锦媗愕然,但越来越多女人加入这股“怨妇讨伐”中,她难敌“千万只鸭子”,只好掉头躲回房中,直到赫连雪出现正将前脚踏入门时,她如临救星,泫然欲泣:“冤枉呀……”
“看来不是你故意散播的消息。”赫连雪沉吟道,后脚都没动,就直接退回左脚转身离去。
“既然来了,你干嘛掉头走人呀?”
“怕你的绯闻缠身!”赫连雪头也不回,甚是薄情。
华锦媗咬着帕子呆在房中,那副长吁短叹的哀怨模样,进进出出的宫婢都看得明明白白。有一两个岁数相反的宫婢因这些时日与华锦媗甚是亲近,便忍不住问了句,哪知华锦媗就是在等人来打开话匣,连忙拽着这两个宫婢哀怨辩驳,足足花费半个时辰才说服满屋的宫婢相信她怎么可能放着世子正妃不做,改去当那种该被唾弃、指着颈椎骨辱骂的小三呢?
宫婢们见她真无意插足萧太子和长公主的婚姻,自然一切好办,顿时好言相劝华锦媗日后要多些心眼,人言可畏。
华锦媗连连点头,表示受教。
宫婢们顿时非常满意,瞬间将她身份“扶正”,然后准备忙完手头事,就去外面帮忙澄清流言时——唐瑶光突然派人来传华锦媗去见。于是在满屋婢女簇拥着,华锦媗于双耳“身子不怕影子斜”“长公主素来大方体恤”的唠叨中,沿途受尽注目礼,过长廊穿庭院,最终未跨门槛就遥遥拜见唐瑶光。
唐瑶光料想不到召见华锦媗,竟尾随着一票宫婢,顿时皱眉呵斥所有人下去。这声音冷冽带着不悦,顿时让宫婢们吓得速速后退,然后门一关,就剩华锦媗与唐瑶光独自面对。
华锦媗规规矩矩地福身拜道:“参见长公主。”
唐瑶光“嗯”了一声,并不叫“起来”,只是拨弄着手中的青瓷茶盖,过了一会儿才道:“华小姐不知在我唐宫住的可还习惯?”
“犹如家中,非常习惯。”华锦媗自个儿站直身回道,然后绞着帕子,转身挑了屋内一张凳子入座。
唐瑶光皱眉,她是想给先来一个下马威,却没料到华锦媗好似未将她放在眼里?于是将茶重重搁在茶几桌上,眼峰凌厉地扫向华锦媗:“看来华小姐年幼丧母,无父教养,故而不懂何为尊卑礼仪了!”
“这里就你我二人,莫怪——”华锦媗暗中感应四周并无生人气息,故而勾唇一笑:“长公主就迫不及待要骂本姑娘没教养?不过您骂就骂吧,反正也无其他人听见,于本姑娘来说无痛无痒。”
华锦媗进唐宫后都用单纯乖巧来示人,现在突然说出如同带毒刀子一般的话,唐瑶光的目光,顿时越发冷冽。“看来这才是华姑娘的真面目呀?话不多说,本公主看在东圣国面子上,给华小姐几句好心提示——”
“你心肝都黑的,哪里好过了?”华锦媗突然截话道。
唐瑶光没料到自己竟频频被人顶撞跟侮辱,顿时拍桌怒道:“华锦媗!你可知何为‘名节’跟‘礼义廉耻’?”
华锦媗晃着脑袋,气死人不偿命地吐舌笑道:“原本不知道,但看你这副泼妇骂街要下堂的模样,现在知道了。”
“你、你——”唐瑶光怒发冲冠,突然间失控地抓起茶几上的茶碗就朝华锦媗的脸砸去,“不知廉耻的贱人!离我的玉郎远点,他容不得你染指!”但原以为华锦媗会吓得躲避,却不料她竟纹丝不动,额头当即被砸出血,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儿顿时伤了。
唐瑶光怔了下,手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知道后果不妙。却不料,她愕然地看见华锦媗竟不慌不忙,甚至抬头冲她媚笑:“果真是牵扯到萧玉卿,长公主便会自乱阵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