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爵没有双手, 很难保持平衡, 故而她只好用尽全身力量躲避着着火的障碍物,一个卧房的距离, 此刻显得无比遥远。
纵然肩上的血花已经蔓延开到了胸口, 她依然坚定不移抱着谢冰媛迈开步子。
拼尽全力之下, 两人的速度还不错, 没多时她们便走出了被火吞没的这间屋子。
无妄楼从一层至五层, 从条幅,到帷幔,从上到下, 都隐没在一片火海之中,昔日喜庆精致的绸缎鲜花都带着火苗静静地燃烧着。一层至五层都为圆环形的布局,站在这里可以把每一层尽收眼底。
谢冰媛内心复杂, 无妄楼是她多年心血, 现如今化为灰烬, 纵然她生性淡薄,也终是不能漠视。
此刻站在这里, 举目望去似乎还有一种别样的静谧与美丽。
“走了,带你飞”
沈清爵也被眼前壮丽景象所震撼,但是危急关头,她没有停留, 脚下用力跳起, 跨过栏杆, 抱着谢冰媛从五楼一跃而下。
下坠的瞬间沈清爵用力把怀中人抱得更紧, 似乎更害怕的是她。
将军此前有传闻,说是她不会武功,其实不然,她上一世还是会的,只是不如高手,也不常显露。
重生以来,重回到这具年轻的身体,她仿佛通了奇经八脉,力气变大了不说,身体也十分轻,五感都有大幅度的提高,内力也日益充盈,这也是她头次从这个高度跃下,她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安全落地,但只能决绝一跳,毕竟不跳的话,估计等不到她们下楼了。
双脚落地,沈清爵就势一蹲,巨大的冲力让她眼前一黑险些跌倒,但她硬生生抗住这股劲重新站稳抱着谢冰媛出了门。
她胸口的血也渗出更多。
沈清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踹开木门,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是将军和谢老板!”
众人像看见救星,潮水一样一涌而上,林错和汪福海快步跑了过来,萧离央紧随其后。
沈清爵把谢冰媛松开放到地上,等谢冰媛刚站定,就眼睛一闭,直挺挺朝后倒去。
谢冰媛低呼一声,身上黑色披风自然脱落,露出了里面一身华贵明黄的贵妃服,她来不及去接,伸手一捞,紧紧揽住晕过去的沈清爵靠在自己身上。
萧离央大叫“大夫!大夫!清爵姐姐有什么闪失我要你们好看!”
被叫来的医生颤颤巍巍地把沈清爵抬上担架送进马车。谢冰媛一把拉过急出泪来的公主殿下也跟了上去。
林错跑了几步就立在原地没再跑了,他从无妄楼着火那一刻开始,就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冲进去找谢冰媛,一直忧郁到火势吞没大半个无妄楼。
他眼珠子动都没动,只是盯着谢冰媛,却发现谢冰媛从出来到现在就没有看过他一眼。不同于往日淡漠礼貌的疏离,今天她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自己。
林错不明白,沈清爵千金之躯,为什么冲进去的时候没有一点的犹豫,或许是艺高人胆大吧。
他自嘲地笑笑,“媛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公主殿下坐在马车上抓着沈清爵的手哭的梨花带雨,任谁劝也没有用,谢冰媛也就让她哭,不在管她。
人间自是有情痴,从来无关风与月,纵然薄情如她,也不能幸免,谢冰媛看着小徒弟惊慌失措声泪俱下的模样,她心里明了,从此之后,她一门上下,怕是都要折在沈清爵手里了。
不知道是从何处请来的女医生沉着冷静,割开外衣,已经着手处理肩上的伤口,车内弥漫着血腥气。
萧离央在哭的空当偷偷打量着她的师傅。
她的师傅坐的笔直,就算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有一股子让人臣服的气韵,明明同穿明黄色,师傅依旧这么好看,不对,师父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般好看,叫人永远也看不腻似的。
自己是比不上师傅的,比不上师傅的琴,也比不上师傅的好看。怪不得清爵姐姐拼了命也要把师傅救出来。
如果换了别人,她一定叫那个人好看,而这是师傅,她又能怎么办呢。
马车驶走之后不到一刻钟,冲天火光之中名动太京城的无妄楼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四散开来,化为了零件。
女医生不同于马车外的两个男医生,她一直很从容镇定,等马车到了将军府,沈清爵肩上重新撕裂开来的伤口已经基本处理完毕。
屋子里站着一圈人,都垂首静默不语等着她醒来,公主殿下则怏怏地站床边一动不动。
沈清爵幽幽醒来,面容憔悴苍白,她发现自己床边站了一圈人,第一眼就看见谢冰媛柔柔地看着她,眼神由担忧瞬间变成了惊喜,旁边的萧离央止住了抽噎,破涕为笑。
几个医生俯首行礼:“将军!”沈清爵醒了,他们终于送了一口气,命是抱住了。
“十灵,封锁消息,再去无妄楼一趟。”
“我的伤半点风声都不能漏,违令者军法处置。”
“是!”几个医生答完之后就先行告退,此刻房里就只剩下这师徒二人。
“若光”沈清爵卸下一口气,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虚弱,两人正在思考她这是说什么,就看到从房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子。
“将军,属下办事不利,让将军身陷囫囵,罪该万死!”沈若光一进来就跪在地上请罪。
“是我疏忽了,不该让你这时候去的。”沈清爵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派兵送公主回宫。”
“我不!”萧离央抢先一步答道“清爵姐姐你都这样了!我走了可没有人照顾你,所以是不能回宫的!”
沈清爵皱了皱眉:“公主不回宫,赖在将军府成何体统?等回了宫不要告诉师傅我受伤的事。”
萧离央看她神色依旧虚弱,不敢再向往常一样继续争执,只好含着泪依依不舍地出门:“不过清爵姐姐!要找信得过的贴心人儿服侍照顾你的呀!”
萧离央也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沈清爵彻底卸下所有防备,此刻才是她最虚弱的时候,不用说绝顶高手,就算是有普通人来行刺,这位上将军怕是也抵挡不了。
谢冰媛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今日之事,冰媛无以为报,愿意替将军做任何事情。”
沈清爵也抬起眼,温柔地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以身相许就好了”她一反刚刚发号施令时候的严肃冷冽,声音也是带了几分俏皮愉快,却更加虚弱。
谢冰媛一怔,似乎有认真在想这个问题。
沈清爵见不得她难为,赶忙接着说“跟我回将军府住着罢,我一个人,很孤独寂寞的。”
刚刚因为将军上一句话面皮发烫的谢老板转而垂眸看着这个人。
您哪里孤独寂寞了?您还怕孤独寂寞?就算您真的孤独寂寞了,也有一万个法子遣孤独寂寞吧?这就是让我回将军府的理由?
想起无妄楼付之一炬,她脸色很明显黯了黯,楼里有一身身她存着的戏服,连带着钿头步摇,满室藏书都化为灰烬,不亚于毁了她多年的积蓄了。
无妄楼被毁,她便无处可去了,纵然在银庄有不少资产,但终究没有能让她安心的地方,住进将军府?她心头一动,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这次受难大概是因着牵扯到了沈将军的缘故。
而眼下,这个人冒死救了自己,她还能和她甩手离开么?不能,那只有抱得更紧,再说公主说的对,也的确需要一个贴心人服侍……
不过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沈清爵盯着她,一脸期待等她回答。
“为何救我?”谢冰媛丹唇轻启。
“让那帮废物救你,我不放心,也来不及。”
谢冰媛缄默不语,她们两个,说的似乎不在一个点上……而且她救她,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天经地义?
“好”谢冰媛抬起头,说的极为慎重,“那冰媛先住到将军府上,等将军伤好了再搬出不迟。”
沈清爵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炸开了满天的烟花。
萧离央闷闷不乐回了玉央宫,晚膳也没有用便脱了黄裙一头栽倒在床上。她让一众侍女都退下,在浴池中洗过澡出来,裹着白毯站在铜镜前。
镜子中的人面如春花,肤如出水,周身还有氤氲的水汽蒸腾。以往这般照镜子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漂亮地很,今天却不一样了。
师傅身上的黑色披风掉落的时候,露出了同样是一身明黄的衣袍。她都不用看自己,也知道和师傅一比就小家子气了,纵然是自己最喜欢最能驾驭地住的明黄,也抵不过师傅的随意一穿啊。
她又裹着毯子窝回了床上,抓过鸭绒枕头拿脑袋蹭了蹭。
她是天真烂漫,但并不傻。清爵姐姐能冒着大火进去带出师傅来,师傅在清爵姐姐心中的地位怕是已经超过她自己了。
毕竟当时在场的有很多人,也终究没有一个人能毫不犹豫冲进去的。
萧离央脸埋进枕头里,哭了。
夜幕降临,将军府灯火通明。
十灵扶着沈清爵下了马车,沈清爵伸出左手示意谢冰媛,谢冰媛轻瞪了她一眼,还是伸出手握住她的左手,被她牵着下了马车。
门口站了三排佣人侍女,看见两人下来,齐声道:“将军!夫人!”
谢冰媛礼貌一笑,有薄红染上了耳梢。他们叫的似乎也没错,除了夫人的确没有什么合适恰当的称呼。只是……这样听起来,总感觉自己……是沈清爵的妻子。
这个思绪一经露头,就被她又狠狠地按了回去。
看到三排佣人里立着一个容貌出众的少年,沈清爵轻轻皱眉,十灵赶忙解释:“老夫人说王府里也用不着他,便让我把他送来了将军府。”
沈清爵心里了然,“如此,便让他跟着去后花园养花种草吧。”
谢冰媛不明所以,但略微扫了一下少年出众的容貌之后,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心里便有些复杂,可自个儿脑子又不准自个儿生气,一时之间有些郁结。
直听到沈清爵让他种花去,这才好了些。
“你就睡我隔壁”
“有劳将军费心了,有事呼喊一声我便到了。”
“嗯,你今天劳累受惊,便好好休息,不要操心过多,有我在万事无忧。”
“多谢”
沈清爵关上门,靠着门轻轻说了句“谢是不用说的,有劳也是不用说的,你只需要笑。”
谢冰媛睡在柔软的床上,侧过身子,把脸埋进被子里。她脑子里满是沈清爵的身影,她冲进火场的样子,她把自己抱起来的样子,她晕倒的样子。
身上仿佛也有沈清爵的温度。想起在火场里自己穿着不怎么厚的华服,被她结结实实的抱在心口。脸变得越来越滚烫,带起一片绯红,连心跳也突突起来。
明明年华正好,在起火的无妄楼里,在她怀里,却有了一种一辈子也足够的感觉。谢冰媛不想再骗自己,这是心悦便心悦罢,她认了。
沈清爵站在窗前,肩上的伤还在剧烈地疼,可她却心情大好。
纵然是今天差点儿死在火场里,但终归是无妄的。这一辈子抱着为了她的心思重新活过,如果她不在了,自己该何去何从。
吹着凉风看着远处的亭台,心里有一份不曾有过的满足感,好像谢冰媛住在将军府里,整个太京城都在她股掌之间。
【伴千雪而来】
在沐国和魏国边界有一条河,发源于祁连山冰川无数水脉中的一条,从北流下一路往东再往西,而它在地图上只是一条虚线,因为弱水成了无水,此河已经干涸,河床也时断时续,若隐若现。
它经过凉州,在烈日下行进在戈壁沙海,时隔多年,终于油尽灯枯。
魏千羌只身一人走在凉州的沙漠上,地表热气蒸腾而起,给她一种四处有水的错觉,让她感觉四周就是白茫茫的水。
她在大漠里迷失了,她朝前方水的幻觉走去,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渴死在走向“水”的途中。
弱水边儿上长了一些稀稀拉拉的骆驼刺,偶尔有几丛红柳用根须固定住了受漫长岁月熏陶形成的沙包。
魏千羌一头栽倒到冒着热浪的沙子里,怎么挣扎都起不来,等她快要耗尽力气也要快变成一个扎根于沙的红柳时,有一个人把她拉起来揽进怀中,给予了她一片温凉。
“放肆!”魏千羌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想猛地推开人似的,身上的锦缎棉被被她一把掀开,她看向身边,并没有梦里贪恋的身体,转头看向窗外,也只有不眠不休的雪还在簌簌下着。
“陛下,奴婢伺候不周”殿门口侯着的女官忙迎上来跪下。
“我最近怕是过于操劳,总梦一些有的没的。”魏千羌抬手揉了揉头。
她下了床走到门边,女官从身后跟过来,把皇袍披到了她的肩上,她看着外头明显低于自己寝宫的宫殿,终年白雪,是不是有些单调了?
魏千羌从小就住在千雪城里,唯一一次去别国,也是那次……还差点儿死了。不知道去年在满武州城外,沈清爵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干脆让自己死了。
“枫儿”身后侍女一愣,陛下很少这么叫她。
“想不想去看看沐国的河山?”
【也许不算同居的同居】
这年的冬天来的略微有些早,将军府内一片梅林醒的格外的早,寒风料峭也不能阻挡她们蓓蕾绽放,不忍离去的山茶花与一枝独秀的腊梅不期而遇,把整个将军府地界染上如画的颜色和醉人花香。
天色尚早,沈清爵在一片昏暗之中早早睁开了眼睛,她起身四处寻找,发现十灵把她的蓝袍叠放在距离床较远的地方,她把蓝袍抖开,原先纤尘不染的衣袍现在遍布了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上好的衣料上有很多出黑色的碳化痕迹,下身的袍边上被火灼烧除了不少的缺口和破洞,只隐约可见缝合精细的金丝。右肩到胸口还有一滩黑红色的血迹。
“唉”沈清爵叹了口气,可惜了,怕是不能穿了。
她把袍子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找出一个白玉盒子,把袍子整齐地放了进去,又放进衣柜里上了锁。
价值连城的白玉盒子,比不过一个破烂袍子。
她穿着里衣有些冷,沈清爵不得已,走到衣架上随意拿起一件有很多件备用的定制玉白蟒袍。
五更天,该上朝了。
突然从睡梦中被叫醒的苏姨还没有反应过来,显得有些蒙。
“郡主有什么吩咐?”苏姨揉揉眼睛,确认一下眼前马上就要去上朝的人是不是沈将军本人。
“今天早饭多准备一些,就按接待贵客的标准,我上朝完就回来,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了,有劳您了。”
沈清爵笔直站着,远远看去,仿佛自动掩盖了腰这个部位,腰带之下尽是腿,尽管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但是沈清爵自小就很尊敬王府的旧仆人,所以她惯用尊称。
不到五更天,将军府后厨开始忙活起来。
沈清爵回到书房,取了笏板,站在谢老板的巨幅画像对面。
哪怕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光,已经再世为人的她,想到沐国二十二年那一天,依然刻骨铭心,上一世唯一后悔的事是求不得美满,而不是千钧一发之际从战火里赶回太京城。
即使谢冰媛不知道,纵然时空交错,光阴倒流,只要她记得,也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晨光已经划破灰沉的天透进来,沈清爵回神,出了房门,下属已经备好马车等着她上朝。
昨天发生了着火时间,加上在场的人并不少,她冲进火场的事情肯定有不少人知道。
就从起床到现在的这一会儿,右肩至胸口就已经开始剧烈的痛,她这样的伤势本不能再有任何出了静养之外的运动,这才刚刚到第二天,她没有喝药也没有换药,只是强撑着上朝做个姿态。
不管发生了何事,早朝照旧,萧泰凉在龙椅上听得认真,沈清爵在旁姿态随意,只用左手握着笏板。
进来没有什么大事,各方政事通顺,钱财也充足,所以早朝倒是进行地较快。
萧泰凉一声令下退朝,等萧泰凉前脚出了殿,沈清爵后脚也动身离殿。她率先下了殿回府,还好今天公主殿下没有在石阶下堵着她。
快马加鞭让车夫回了府,沈清爵走到卧房旁,在谢冰媛门前的时候顿住了。
走不动了,因为很想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睡的好不好。
沈清爵瞻望了一下四方,看到四下无人,有些急地走了两步,把耳朵贴在房门上。
将军大人仔细地听,发现里面没什么动静,她立马跨步回原地,又左右瞻望了两下,看到四下无人才放了心。
这不算采花贼行径的,这是正大光明的关心。
前世今身她都不怎么懂如何讨女孩子的欢心,只是因为对谢老板多年的深入了解与压抑在心底的感情,才让她对谢冰媛如此体贴入微。
故而谢冰媛之前,谢冰媛之后,没有人能让她露出温柔一笑。
跟在师傅身边这些年,有不少出众的人物往她身边凑,无论是真心仰慕还是难以揣度的虚情假意,她一个眼神,都能让那些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唯独谢冰媛一个随便的回眸,都让她觉得比山河沦陷还要无能为力。
沈清爵从茶室里翻出多年她父亲珍藏的茶具,忍着疼一边擦拭一边想着谢老板。
她脑子里写了一部兵书《沈氏娶妻攻略》简直文思泉涌,笔走游龙,为何?思来想去也只得出一个道理:
“谢老板好生厉害”,沈清爵把茶具端到长桌上,挂着一抹笑叹了口气。
谢冰媛原以为换地会睡不安稳,却没有想到这一夜格外舒服轻松,照了照铜镜,镜中人素衣而立,气色很好。
十灵很贴心的给她拿来里衣外衣,这里的床也很柔软舒服,一切都让她有种熟悉亲切感。
洗漱完毕,苏姨客气地敲了敲门,请她下去吃饭。
沈清爵背对着她坐在桌子旁等着她。她迎上去,十分自然地坐在沈清爵旁边。
长桌上铺着纯白色带金边的桌布,两人面前放着一套茶具。
茶杯用白玉雕琢而成,茶盖和茶托都用纯金打造,杯身看起来玲珑剔透,银质托盘上放着两个玉杯,一只装着金银花,另一只装着玫瑰花。沈清爵掀起茶盖,用筷子加了几个花朵放进茶杯里。
沈清爵示意谢冰媛尝尝。
谢冰媛没有推辞,端起茶杯,芬芳淡淡地萦绕在她鼻尖。
茶水温和微烫,就像是有人特意算着她出来的时间泡的,她只抿了一口,就彻底喜欢上这种味道。
沈清爵看她神色,暗自松了口气。
沈清爵摒退身后准备喂她吃饭的小丫头,自己左手拿着叉子戳了糖汁煨的绿豆糕吃。
“将军还能自己吃么?”谢冰媛看着戳着绿豆糕和平日里不大一样的沈清爵,细细盯着她看。
这样有些笨拙不方便的动作,倒显得她有些委屈可爱。
“我没事”沈清爵看着谢冰媛直愣愣盯着她,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桌子中央是一个非常大的明黄色碗,里面放着鱼翅的清汤,沈清爵站起来,用勺子盛了一碗,端给谢冰媛,后者见她右手略微颤抖,赶紧起身接过。
谢冰媛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味道,仅单单吃个早饭,依旧能入画。
乳鸡放在明火炉子里烤灼之前,先把内里填满嫩松针,能让它散发一种奇妙的清香。谢冰媛觉得这只鸡味道着实不错,就多夹了两筷子。
沈清爵冲远处站着的苏姨使了个眼色,苏姨立马会意,拿出纸笔记在小本本上。
没多少时候,谢冰媛就放下筷子,只是喝茶。
“不合口味吗?”沈清爵问。
“没有,我吃完了,下次就我们两个人,不必做什么多。”谢冰媛放下茶盏。
沈清爵点了点头。
她和谢冰媛都非常瘦,于她,是因为她常年处于军队,得不到休息,加上作息非常条理化。谢老板身段极好,是因为每餐控制只食七分饱,戏子行当两极分化,一票子人也就出那么一个角儿,很多人摸爬滚打一辈子,到老也依旧是个低贱穷唱戏的。
沈将军运筹帷幄,聪明绝顶,战场上一条一条的军令让敌人恨之入骨,此刻她眉头微锁,严肃思索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谢老板多吃一些饭。
谈话间,十灵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看起来有些急。
“将军,您怎么没吃药没换药就去上朝了呢”十灵上下打量着沈清爵,就怕她出什么事儿。
“……我”沈清爵一时语塞,不祥之兆涌上心头。
“没吃药没换药?”谢冰媛淡淡地扫了过来,接着说道,“十灵姑娘,日后服侍将军换药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谢冰媛并非没事找事,她笃定沈清爵会答应。
“有劳媛媛了。”沈清爵哭笑不得。
无妄楼被烧毁,谢冰媛住进将军府的事传遍了整个太京城。
同行自然是偷偷高兴,以往无妄楼在的时候她们没有半点风头,现在她们到了该出彩的时候了。
而各式各样的言论也四起。
“了不得了不得,一座楼换了将军府,等着飞黄腾达吧!”
“以谢老板的姿容,如若想飞上枝头,进宫为妃都不是难事吧,怎么会当将军的姐妹。”
“说的有道理,可谁知是不是姐妹情谊呢……”
“嘘,这话说不得说不得。”
漩涡中心的沈清爵看着面前难闻的药有些苦恼。
“诺,喝罢,等下为你换药。”谢冰媛示意她把药喝下去。
沈清爵左手舀起一勺,刚要进嘴就闻到了苦味,赶忙又把它放回碗中。
“太苦,不喝了。”
“那还是不行的”,谢冰媛认真思索了一瞬息“要喝”。
“不喝”沈清爵十分硬气,这一碗下去,能直接要了她的小命,更别提治伤了。
“你喝不喝”谢冰媛把碗往她面前一推。
“……喝”沈清爵有些小声地应了她。
就是如此惧内,根本硬气不起来。
“嗯”谢冰媛有些满意,又递过来一盒蜜枣。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清爵会怕苦,故而煎药的时候特意问苏姨讨要了一盒蜜枣拿过来。
“含着这个,便不会太苦。”
沈清爵正准备凝神闭气一饮而尽,故而左手端着碗,右手垂直直勾勾地看着谢冰媛。
眼里写满了:你喂我啊你喂我啊你喂我啊喂。
谢冰媛鬼使神差地用手指捏起一颗蜜枣,递到沈清爵跟前,对方像看见了宝贝,速度极快地张口含住,左手端起碗仰头把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不苦吧?”谢冰媛有些想笑。
“你煎的药,什么时候苦过。”沈清爵俊眼修眉,冲她使了个眼色。
“……你什么时候喝过我的药了。”被沈清爵这么明晃晃地盯着,反倒是一开始起了戏谑之心的她不好意思了。
“梦里。”
两人都很自然地把称呼换了。
沈清爵犹豫了一下,还是褪下了玉白蟒袍,露出右边肩头。
白色纱布上已经可以看到渗出来的红色,谢冰媛压下心中一丝尴尬羞涩,很是凝重地检查伤口。
她已经反复洗过很多次手了,故而现在直接动手,她用剪刀和夹子卸下沾了血的纱布放到一边。
之前的箭伤她见过,现在被房梁击中伤口裂开之后,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狰狞。
谢冰媛用棉花球沾了粉试探性地涂到还在略微渗血的伤口上,沈清爵右肩不受控制的一抖。
“不疼。”谢冰媛询问的目光刚转过来,沈清爵便开口道。
“疼便是疼,也要上。”谢冰媛不再看她,更加认真专注地上药。
“你涂的话,不会疼。”她前世在与北魏交战两年,战地凶险至极,纵然她是主帅,也没有这么温柔的军医给她上药,所以这点疼她是忍得住的,刚刚一抖也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谢冰媛认真细致,很快便换好了药,只是再看到沈清爵白皙如玉肩膀上那一道疤痕依然免不了一阵的心疼。
头天在将军府上,谢冰媛很是惬意,下午十分看看书,去花园里散散步,弹弹琴,偶尔还会遇到赏心悦目的沈清爵从她面前飘过。
这大概是她十几年来最惬意放松的一天了。
第二天五更天,沈清爵以生病为由没有早朝,知道消息的达官贵人们都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谢老板头天住进将军府,第二天将军便没有上朝了,啧啧啧。”
“靠,想哪儿了,将军上不上朝自然是看她心情。”
而甭管这些人怎么说,不管是真是假有多少人信,谢冰媛头天住进将军府,沈清爵隔天便没有上朝的消息传遍了半个太京城贵族圈。
“有趣有趣,果然有趣。”魏裳楚站在窗前一边叹气一边神色复杂地笑着。
“不知道皇姐听了这话有什么反映。”
沐有韵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听这些传言,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我这般。”
“这般如何?”魏皇爷转过身来看着气鼓鼓的沐有韵。
“不如何。”沐有韵顿了顿又问。
“如果有一天是我深陷囫囵,你会那般救我么?”
魏皇爷被她一句话问住,难得地沉默了。
隔天下午,沐有韵以探望为由,带着魏裳楚来访将军府。魏裳楚以保卫她安全为理由大大方方的跟着。
按照辈分,沈清爵本就要唤沐有韵一声姑姑,而魏裳楚也算是儿时旧相识了,故而对于她们两的到来,她并没有多大的排斥。
反到是另外两个人,看到谢冰媛与沈清爵同时出现有些吃惊。脑补一番后再看向沈将军和谢老板,眼里有着浓浓的意味深长和不可描述。
沈清爵知道面前两个人的心思,她没有点明,她可以敏锐感受到,她姑姑和魏裳楚之间也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