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帮我束头发我一边问道:“昨天晚上你去那个破屋是要捉鬼吗?你家邻居告诉我那里是停尸的。”
“嗯,”她应道,“那个女人死得有点蹊跷,她家人怀疑她死后不能安生,让我去看一下。”
“怎么蹊跷了?”我好奇了。
“你问那么多干嘛?”她说话还是那么不爱成全人。
“我这不要给你当跟班嘛!不学点东西怎么行呢?”我找借口。
她却不作声了,我也转不了头去看她的表情,只好奇怪地问:“怎么了?”
“捉鬼没什么好玩的,你还是去干点别的吧。”她说。
我听她语气严肃,不知道是触碰到什么了。只好转换话题说:“话说咱师父是谁啊?我看你身手这么好,想必师父是个更厉害的人吧?”
“是我爹爹。”她答道。
我脑子里立刻想到了田老师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一提到科学时那股热情劲儿!
“你爸……呃不,令尊现在在哪里啊?我看你好像是一个人住的。”我问。
她又沉默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这位姑娘人不大,心事还真是多啊!
终于她轻拍了我头一下说:“扎好了。”
我用手摸了一下,她把我的头发在后脑处挽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发髻,我在心里想象了一下我现在的样子就觉得真是好笑的很,但嘴里还是忍不住赞道:“扎得真好!谢啦!”
一转头我的问题又来了:“昨天晚上你怎么把我运回来的?没耽误你干活吧?”
她撇撇嘴说:“看你瘦得那麻杆儿样儿,我轻轻松松就能背起来。”
我这才想起来,这次回来缩水了很多,不再是那个世界的时候那一大坨肉了!又问:“那你今天晚上还要去吗?”
她点点头说:“嗯,要连去七天。七天没什么事她就可以下葬了。”
七天!这么热的天尸体放七天会咋样我都不敢想!古人还真是奇怪啊,管它什么一把火烧掉不是最方便嘛!
看着她从容地收拾起桌子来,我赶紧伸手去夺:“别,吃你做的饭怎么可能还让你洗碗呢?”
她听了一愣,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我殷勤地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都摞成一摞之后端在手里,然后傻傻地问:“去哪洗?”
她不禁摇了摇头,一把抢过去拿走了。
就在这尴尬的当空儿,外面突然跑进一个人来。是个四十多岁的农妇,脸色慌张,嘴里一直嚷道:“芮忧,快去我家看看,我女儿……我女儿鬼上身了!”
我一听吓了一跳,鬼上身,还大白天!这热闹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必须得去瞧瞧!只见芮忧放下东西旋即就要出门,立刻拉住她袖子,一脸坚定地说:“带我一起去吧,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她眉头一皱正要拒绝,那农妇已经在一旁哭了起来,不断地拉她,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没法和我纠缠了,只好带着几分犹豫地嘱咐道:“好吧!不过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轻举妄动!”
“放心吧!”我痛快地应了一声,却只惹来她写满不放心的侧目。
出了小院向村里疾行了没一会儿,就来到另外一处院子。一路上我抽空仔细看了一下,发觉这村子其实相当破败,房屋大多比较简陋残破,大白天也难见几个活人,且不说守着不远处的大镇,就是靠这附近的青山绿水也不应混到这步田地,不禁觉得有些疑惑。
一进院,就听到一阵伴着啼哭的叫喊声,透过半掩的屋门,可以看到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晃来晃去。
芮忧让农妇远远站在院门口,自己闪在屋门边,用摄魂棍轻轻把门顶开,仔细地向里望去。
路上听到她已经简单地跟农妇问了一下情况,农妇只说女儿早上起来还好好的,吃过早饭没多久,突然就发作起来,抓到什么砸什么,一边哭一边骂,还变得力大无穷,家人根本靠近不了,就怀疑是鬼上了身了。
我当时心里的第一反应是:确定不是青春期综合症吗?再说,姑娘家没事干乱发脾气还不是常有的事,要是这算鬼上身,我看没有几个女人没经历过了。
但因为看到芮忧一脸严肃,我实在不敢把这番推理讲出来。
她一推开门,只见屋里站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孩,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长发已经散开披在肩上,挡住大半张脸。屋里光线不怎么好,乍一看还真如女鬼,有些恐怖色彩。
芮忧却不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冷静地观察着屋里的女孩。
女孩安静了没有半分钟,又开始大骂起来,口齿不清也听不出在骂什么,情绪显得非常激动。
我也凑到芮忧之后,跟着往里瞅。在她晃动脑袋的间歇,我看到她虽然声音高亢动作夸张,但是双眼却缺少戾气,反而显得有些空洞无神,眼里血丝满布,远看整个眼白都几乎呈红色,嘴角还流出了口涎。
当时脑袋里一个闪念,这是……癫症!就是西医所称的癫痫。
说实话,因为在学校里也学过中医基础课,又蒙老师傅传授,有时看到病人,忍不住也想诊断一下也是难免的。但是对于药剂师来说,乱给病人下诊断是大忌。拿到大夫的单子,照单抓药就是,既没有改方的权利,也没有那个信心。
眼下的情况,好像乱发表意见就更不合适了,所以我只能噤声,看芮忧打算怎么做。
“让她拿绳子来!”她对我轻声说。
我赶紧跑到门口,跟农妇传达了女天师的命令。她慌慌张张地到处翻了翻,找到一根粗麻绳,双手递给芮忧。
芮忧却不接绳子,对我说:“你不是很能耐嘛?去把她绑起来。”
啊?我吃了一惊!这就开始使唤我啦?
这时我才发现,这天师的跟班真不是好当的。看里面这位姑娘的状态,八成是不会配合让我绑她的,看她那尖尖的十指,还不得把我的脸挠成土豆丝!而且她只是一个病人,又不能真打,我身手再好也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啊!
但看她眼里带着几分挑战意味地看着我,怎么也不能示弱,我就把绳子往身后一背,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我打算采取先礼后兵的战术,就尽量用温柔的声音说:“姑娘,你好!我……是你娘的朋友,你这是有什么事想不开啊?憋在心里多难受啊?可以和我说说不?……”
怎么身后好像传出了哧哧几声,我回头一看,芮忧正捂着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这死丫头,明显是想看我的笑话!我心里恨恨地说道。
还没等我转回头来,只听耳边一股风声,疯姑娘已经二话不说猛地向我扑来,还好我下意识地一闪身,那双手才没有挠到我脸上!我马上伸出手想去抓姑娘的手臂,没想到干惯农活的女孩力气有这么大,居然一甩之下,差点儿把我带倒!
在我一踉跄的时候,她已经一转身,又伸手来想抓我。我灵机一动,侧身躲开的同时把手里的绳子快速地在她双手腕上绕了两圈,然后一跃到她背后,把绳子从她肩上拉过来,自然地把她的手在胸前固定住了。
姑娘挣扎得很厉害,又蹬又踹,我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从后面拼命地抱住了她,试图把绳子在她身前交叉一下。
正在这时姑娘拼尽全力向后一打挺,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在了地上,脑袋在后面的桌边磕了一下不说,姑娘还重重地压在我身上,压得我“哇呀”一声大叫!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红影一闪,芮忧一眨眼就到了我们身旁,手里的摄魂棍已经举起,眼看就要打落下来!
“别打!她只是个病人!”我忍不住喊道。
芮忧一听愣了一下,但马上果断地喊道:“翻身!躲开!”
我也顾不得犹豫了,身体一翻把姑娘压在身下,然后手一松,就打算跳起来。
上半身刚刚抬起来,只觉得面门上一股冷风瞬间擦过,接着是“呯”、“哇”的连环响。
“呯”的声音是芮忧的摄魂棍打在了姑娘的后背上,“哇”的一声是姑娘猛地向前一俯,一大口秽物呕吐了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迟疑。我过于近距离目睹,当时惊得愣在当地。
吐过之后,只见姑娘无力地瘫倒了下去,呻吟不止,但不再癫狂了。
这癲症,原本就是痰阻心肺之症。我伸手过去轻轻拨开她眼白,在下眼白处看到了明显的鸡爪型血丝,看来还在早期,所以只要把痰排出来,就已经好了大半。刚才我心里想到了很多个方子,倒是忘记了催吐这个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了。
而且看芮忧敲姑娘后背的位置,正好是肺俞。力道合适的时候,正是最好的排痰方法。
芮忧到门口把农妇喊了起来,两人一起把姑娘扶到床上,又嘱咐了一些什么,我们也就从院子里出来了。
我感慨之深,无睱表达。倒是芮忧先开口问:“怎么样?捉鬼好玩吗?”
我看她一脸笑意,知道她是在调侃我,并无心和她斗嘴,而是喃喃地问:“你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她反问道,低头略一沉吟,又问我,“如果我一个人和你说有鬼,其他三个人和你说没有,你信谁?”
“当然信你!”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我说有,其余一千人说没有呢?”她又问。
“这……”我不那么爽快了,但还是心虚地说:“信你!”
“如果那一千人都说我是个疯子呢?你信谁?”
“我……”
“不用说了,你肯定会信了他们了。”她打断我说,“所以你不要问我有没有鬼,我回答了也没有意义不是嘛?”
不得不说,如同在另外一个世界一样,我再一次被这个姑娘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