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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人非圣贤

    玉虚台前云烟缭绕,灰色的夜雾和白色的晨雾纠缠在一处,在山风的挟裹之下,宛如翻滚的海浪,又似动荡的人心。w w . V  m)</p>

    夏云岚心事难平,发泄一般一连练了十数遍飞雪流云剑,待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时方才颓然坐下,逼着自己慢慢收定心神,而后又将师父教过的筋脉逆转之法从头到尾练了几遍。</p>

    身体的疲累和筋脉逆转的疼痛,使夏云岚几乎忘记了心里的愧疚和难过。只是,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想到师父已经带着血幽出发去往天武城的路上,这段日子再不能为她指点武功,她的心便突然有些空落落的。</p>

    从昨晚到现在,一夜未眠,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但她竟并不觉得饥饿。</p>

    拖着疲惫的脚步往甘婆婆的院子里走,只因为她若不吃点儿东西,甘婆婆便要担心得上来找她。</p>

    这一刻,从来不愿哭泣的她,鼻子突然有些微酸,不知她夏云岚这样自私冷漠的一个人,何以也会有人关心?</p>

    甘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待她,丝毫没有因为她不小心犯下的错对她横加指责。</p>

    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夏云岚自来到繇山后,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的沉默。</p>

    “丫头……”仿佛不忍见她难过,甘婆婆在旁边叹了口气,道:“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常言道刀剑无眼,切磋中误伤,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p>

    原来师父是这样对甘婆婆解释的……</p>

    可是她知道,若非她争强好胜,若非她一向把人命看得太轻……甚至,若非她功夫不到家,无法以绝对的实力致胜……血幽不会陷入这生死未卜的境地,师父也无需耗损内力,如今还要到天武城去向苏青求救。</p>

    “婆婆……”夏云岚抬了一下头,又把头低了下去。她没有勇气告诉甘婆婆,这件事其实可以避免。</p>

    甘婆婆又好心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婆婆从前也于无意间害死过别人,所以婆婆知道你心里的愧疚……”</p>

    “婆婆你……”夏云岚讶然地瞪着甘婆婆,不可置信地叫道:“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害人?”</p>

    “世事险恶,人心难测。”甘婆婆摇头道:“并不是你不想要害人,就不会害人。”</p>

    这个道理,夏云岚焉能不知?然而,看着甘婆婆平和慈祥的面容,她还是不能相信地道:“婆婆,你可以把那件事讲给我听吗?”</p>

    甘婆婆迟疑了一下,似乎不愿再提起揪心的前尘往事,但经不过夏云岚迫不及待的、等待救赎般的眼神,还是勉强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婆婆在一个大户人家做下人,侍候的是第……第十七位夫人……”</p>

    “第十七位夫人?”夏云岚瞪大了眼睛插嘴道:“那大户人家娶这么多的夫人,夫人和夫人之间能够相安无事么?”</p>

    “自然不能。”甘婆婆道:“每日里勾心斗角、你死我活,那是家常便饭。死了的隔上几年,便有人重新填补位置,也没有什么稀奇。”</p>

    如此残忍的事被甘婆婆平平道来,连一向自认冷血的夏云岚也不由得心中微寒。</p>

    还好,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甘婆婆没有学会同样的残忍,反而学会了对世人心存怜惜。</p>

    甘婆婆接着道:“那位十七夫人长得极美,倘若不是她长居深宅大院,容貌不为外人所知,当年,只怕她才真正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p>

    “哦……”夏云岚其实很想问,长得那样美,为何要做大户人家的姬妾?但见沉浸在回忆里的甘婆婆神色凄然,若不胜悲,便也没敢开口去问。</p>

    甘婆婆继续道:“因那十七夫人年轻貌美,是以颇得夫君宠爱,没过多久便怀了身孕。可孕期一直都好好的,分娩之前,却不知怎地突然日日神思恍惚,似睡非睡,看得我这做下人的甚是忧心。”</p>

    夏云岚道:“想必她是被人陷害……你可曾检查过她的饮食用度、房内熏香等?”</p>

    甘婆婆道:“自十七夫人怀孕之后,便不曾用过熏香。至于其他的东西,每样皆细细查过。”</p>

    “那便有些奇怪了,”夏云岚以手支颐沉吟道:“或者是分娩之前正常的反应也未可知……”</p>

    对于妇人分娩之事,夏云岚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知道有些女子在产前确有嗜睡的迹像。</p>

    甘婆婆道:“但十七夫人身体向来极好,在此之前又无甚异样……然而此事终不可查。因我当时极是忧心,与十七夫人向来交好的十三夫人便告诉了我一个方子,说以鸡肉、鲤鱼同炖,再以菊花、甘草为饮,可治孕妇产前嗜睡之症。”</p>

    “鸡肉、鲤鱼……菊花、甘草……”夏云岚的手突然在桌子上轻轻一拍,叫道:“婆婆,万万使不得,鸡肉与菊花相克,鲤鱼与甘草相克,鸡肉与鲤鱼又忌同食……若将这四种东西同时给一个人服用,便是身强力壮的男子也保不定要一命归西。你……”</p>

    夏云岚没有再说下去,甘婆婆满是皱纹的脸上忽然老泪纵横。</p>

    “丫头……”甘婆婆抹了一下眼泪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懂得这些。当年婆婆若是知道,十七夫人她也就不会……”</p>

    “你……你把那东西给她服用了?”夏云岚只觉心底一阵凉意。</p>

    甘婆婆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悲伤,却掩不住眼里的恨意,道:“十三夫人与十七夫人情同姐妹,她的话我又怎会怀疑?为了十七夫人的身子,我还特地寻了最好的土鸡、最新鲜的鲤鱼、最上等的菊花和甘草,哪里料到……唉……我不但害死了十七夫人,还害死了瑞红……”</p>

    “瑞红?”夏云岚道:“瑞红又是谁?”</p>

    甘婆婆道:“瑞红同我一样,是十七夫人身边最受信任的婢女。其时我找齐材料后,适逢十三夫人的侍女找我去帮忙,我便交待了瑞红,叫她将四种东西做好后给十七夫人送去……”</p>

    夏云岚明白了,道:“瑞红将这些东西给十七夫人送去后,十七夫人暴毙而亡,于是瑞红被当作凶手处死……婆婆你虽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害怕受到连累,不敢将之说出……”</p>

    “不!”甘婆婆摇了摇头,打断了夏云岚的话道:“婆婆不是那样的人,若是知晓真相,婆婆当年宁可自己死,也会说出来为十七夫人报仇,且不叫瑞红枉死。”</p>

    “哦……”夏云岚不由有些惭愧,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p>

    甘婆婆悲声道:“只是我其时并不知道那四种东西就是十七夫人的死因,据调查称,是瑞红受人指使,暗自往十七夫人所用食物中下毒。瑞红百口莫辩,又不肯胡乱咬出背后之人,受尽酷刑后在一个夜里自尽而亡……”</p>

    “那婆婆你是何时发现十七夫人死亡真相的呢?”夏云岚心中感叹了一句瑞红的刚烈,问道。</p>

    甘婆婆黯然道:“直到二十年后,偶然与一名医者谈话,谈到怀孕妇人的饮食禁忌,我问起鸡肉、鲤鱼、菊花、甘草是否能治怀孕妇人嗜睡之症时,方才得知这四种东西同食有大毒……然而其时十三夫人亦已死去,我既没有了说出真相的必要,也没有了说出真相的勇气。”</p>

    言及此处,甘婆婆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中仿佛藏着无尽的遗憾和悲伤。</p>

    “婆婆……你不是有意的……”夏云岚试图安慰甘婆婆,可是,她却无法欺骗自己。在命运面前,所有的错误都要受到惩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p>

    为甘婆婆开脱,只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罢了。她不喜欢犯了错误还要想方设法开脱的人,为了避免成为自己讨厌的人,她闭上了嘴。</p>

    甘婆婆看出了夏云岚的勉强,道:“丫头,你不必安慰婆婆。在知道真相之后,婆婆心里的那种煎熬,和你现在是一样的。婆婆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会犯错,如果能有机会去弥补,就尽量去弥补。如果没有机会,就尽量把对那个人的亏欠还给他的亲人,或者还给天下人。”</p>

    “可是……血幽早已没有了亲人……”夏云岚犹豫道。</p>

    她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是:她不可能把对一个人的亏欠还给天下人。在她心中,天下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不欠他们的。</p>

    何况,那样对于她所亏欠的人就算公平了吗?</p>

    甘婆婆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师父已经带小幽去天武城寻访名医,兴许那孩子福大命大,终究会平安无事呢。”</p>

    夏云岚不能释怀地道:“繇山到天武城至少要七八日方可到达,这七八日里,恐怕每日都要消耗师父大量内力……”</p>

    “事已至此,就别想那些了……”甘婆婆轻轻摸了摸夏云岚的头,道:“你们来日方长,将来总有弥补他的机会。”</p>

    “嗯……”夏云岚点了点头,如果她将来留在繇山上做个导师,那可不就是来日方长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