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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方寸间(上)

    据说人死之前,脑袋里会将此生生平,事无巨细,一一回想一遍。

    之所以会如此做,传闻是大脑希望从过往的经验之中,搜索出救命之法。

    夜无眠却未能有此殊遇,他只剩下了对死亡的向往,大脑中,空空寂寂,无尘垢,无悲喜。连手脚,都停止了挣扎。

    在万念皆空的刹那,万法也皆空,空空如也,不显一相。所谓诸法空相,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夜无眠的灵台方寸之地,结出一朵莲,先前幻境中的那个红色大球,重新出现在眼前。

    一切欲望,贪婪,需求,因这红色大球的出现,也被唤醒。但再也不能驱使他的心,去变得躁动,变得焦灼和恐慌。

    在与这红色大球共处的空间之内,他既没有梯子、没有绳索,没有手脚、甚至没有任何感受的器官,让他能到得红球之上,去实现各愿景,满足各冲动。

    渴求红球,只是一种妄想。妄想之为物,生时即死,即死即生。

    空前的空,空前的无,空前的“止”,诸般妙法,诞生自这生死一线的方寸之间。

    夜无眠眼中射出一道青光,因他那灵台方寸山上,生出一朵青莲,这方寸青莲,把循环往复在膻中穴内不得而出的内力,引渡到丹田之中,久久逆行而不得通的闷塞、滞感、“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如同山崩地裂,霎时间碎成虚无。

    一通百通,一消百消!

    内力成功逆行,经脉成功逆通,夜无眠的丹田,疾速运转起来,那死死被张大球扼住的脖子,迸发出强有力的抗拒力,夜无眠混沌的意识由此醒来。

    他嘴角带着祥和的笑,右手冲拳,一招平平无奇的“迟日江山丽”,挟着逆通后新生的强大内力,猛然展出,轰在了张大球的胸口。

    只听一声闷哼响起,张大球狂喷鲜血,瞳孔先是猛地缩小,随后又渐渐涣散,失去了神采。

    直到两个呼吸后,这贼寇的身子,才向后猛飞出去,胸口上一个塌陷进去的伤口,被挂带的红花挡住,却挡不住许多血和碎裂的骨渣,从伤洞口中流出来。

    一拳之威,竟至于此!

    内力逆行、经脉逆通之后的强大,宛若日月换了新天,江山换了新颜,无怪乎一百个能动用内力的江湖人中,也难以诞生一个内力逆行、经脉逆通者!

    二者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夜无眠的身子摇摇晃晃,是一棵在暴风雨后活下来的断了干的树。

    这棵树差点被雷劈死,可内部的新生力量,终于撑到,那聚雷的风云雨雾散去的时刻!

    “哇啦~”

    他一弯腰,吐出一大滩黑血来。

    经脉逆通之后,内力的精纯、强劲程度,再也不是以前所能比,张大球的臭毒真气,自然难以在他体内作威作福,和受污染的血一起,被驱逐了出来。

    他顾不得去擦拭嘴角,只是念着,张大球到底死没死。

    对于新掌握的力量,还没有一个概念的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张大球身前,试探这贼寇鼻息,已经没有一丝气息了。

    去胸口察心跳,一股滑腻腻的触感传来,手摸得太深,居然抓到了这贼寇的胸腔凹陷处,胸骨都塌下去了,一颗还温热、微微跳动的心脏,被他抓在了手中。

    这是张大球的心脏!

    夜无眠痴痴傻傻地笑了起来。

    终于死透了,张大球,终于死透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迅速蔓延全身,他的身子软软的,手绵绵的,连颗心脏也抓不住了,从手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蹦了几蹦,摔成两三瓣,泌出许多粘液,长长地拖着尾。

    他十分惬意,舒畅,几乎想高歌一曲,腿一酥麻,扑腾一下坐倒在地上,长长地做着深呼吸,像一头躲过杀劫的牛,反刍胃里食物,反刍了以前的许多事。

    有一个他儿时跟随那名少林俗家弟子学习佛法的场景。

    那位弟子说,《祖堂集》中记载,禅宗二祖慧可,由于无法做到息心止念,因此求助达摩祖师。

    达摩祖师说,把你的心交给我,我给你息心止念。

    夜无眠笑了起来。

    小时候听那弟子讲到这里时,他露出一副见鬼的模样,插话道:心怎么拿的出来?

    故事中,慧可也是嗫嚅良久才说,我找来找去,找不到我的心。

    达摩祖师笑了:如果能找到,还能是你的心吗?找不到,说明你已经安心了。

    似懂非懂的故事,在《金刚经》的某个篇目里,有一处映照之文,夜无眠记得很清楚: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也道,“是故舍利子,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

    即便现在,夜无眠已成功逆通经脉,对此一节,也是一知半解。

    只是恍惚中,在以往的基础上,稍有了深入一些的认识,还是朦胧,还是模糊。

    是莹火在夜空飞舞,看不清翅膀,但知道那发光的是个虫。

    他摇了摇头,感受着这近乎新生的躯体,内伤在逆通的内力滋润下,慢慢痊愈着,估计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欣喜之余,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张大球已经破碎的胸口,露出一个物事来,像是怀兜中的一封书信。

    他抽将出来,果然也是一封书信,

    信封上书几个字,字体有些熟悉,一种故人的气息,透过字体的张力,赶着面颊迎了上来。

    他的心,有些止不住地跳脱了。

    他看到那几个字,端端正正又有些逾矩地写在封皮上:

    兄张大球亲啟,弟洛凡溪敬寄。

    他有那么一会儿,身子微微颤抖,笑了一下,把信扔一旁,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说几句胡话。

    “不可能,嘿嘿,不可能。幻觉。”

    “啪!”

    沉默了片刻,他又一把抓起那封书信,手指按在那几个字上面,生怕出错一样,一个字,一个字,不服气地念了出来。

    “兄,张大球,亲啟,弟,洛,洛凡溪,敬寄。”

    他这才猛然握紧拳头,书信被他抓得皱痕百生。

    洛凡溪,是哪个洛凡溪?

    是我的老爷、小姐的父亲洛凡溪么?

    他怎么会和这个十恶不赦的强盗称兄道弟、如此亲热?

    是被逼的么?还是说,这个洛凡溪,只是同名同姓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