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颜欢被卡住下巴,被迫仰头看着对方。
她从裴鸢的眼里看到了祈求和痛苦,似乎将她当成了给他解脱之人。
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字道:“没有父母疼爱长大的孩子,爷不是见到了吗?”
裴鸢猛然松开她,她的话好像利刃一样将他割得遍体鳞伤。
他自己就是这样长大的,自然懂得其中的难受。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态很是一个问题,表明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内里已经烂透了。
君子礼法只能约束他的身体,无法改变他越发执拗的思想。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母亲,不爱孩子呢......”
裴鸢呢喃问道,不知是在说洛氏,还是质问柳颜欢。
从被母亲逼着答应李代桃僵这件事的时候,那个伪装的很好的裴鸢就出现了一道裂缝。
他难以接受正真的自己如此卑劣与不堪,可又不得不直面自己。
“爷,你今夜失态了。”
看着如此失态的裴鸢,柳颜欢断言他一定是在洛氏那里受什么刺激了,才会找自己的不痛快。
不过换成她,被亲娘逼着去和姐姐的丈夫圆房的话,八成也会疯一半。
“是我失态了。”裴鸢踉跄了几步坐会了阴影之中,将一壶茶水饮尽才平复了些许心情。
柳颜欢站在原处望着他,虽然自己对裴鸢的恨没有对洛氏和裴茗的浓烈,但也做不到去安慰这么一个帮凶。
她转身进了里屋,上床躺下,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
裴鸢在屋里坐了许久才离开,柳颜欢亦是没有睡着,等到人走了之后才迷迷糊糊睡了会儿。
一连几日,前院都没有传来裴茗要来秋茶院的消息。
柳颜欢倒是一如往昔,只是罗嬷嬷急得团团转。
“夫人呐,您是不是又开罪大爷了?”
柳颜欢正看在一本诗集,听到罗嬷嬷的话,有点哭笑不得。
“我怎么就开罪他了?”
罗嬷嬷被堵得无话可说,她又不能大晚上不睡觉,偷听人家的房中话。
“给大爷的汤熬好了吗?”
“已经熬好了。”
“行,走吧。”
这几日,柳颜欢去给长辈昏省的时候就带盅汤绕道去饮水居一趟。也不管裴茗在不在,将汤送到就走。
看管柳颜欢的婆子也是无可奈何,洛氏叫柳颜欢不要随意出门,可给长辈请安,她总不能拦着吧?
拦着不就是不给人家尽孝的机会嘛!要是一个不孝的帽子扣在她头上,那就完蛋了!
因此柳颜欢给长辈请安的时候带点什么,她也没办法阻拦啊。
裴茗住的饮水居与裴鸢住的关山院很近,柳颜欢还没到饮水居,就看见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小丫头正抱着木剑挥舞。
小丫头看上去七八岁的模样,虽然身形瘦削,但是一双大眼十分动人。
“这是哪来的孩子?”她看着这孩子,不免想到了自己前世的女儿,因此驻足远观。
“奴婢去问问!”今日跟她出来的是红绸,红绸性子急躁,说一就是一。话音刚落,人已经快走到小孩面前了。
“喂,你是哪来的小孩儿!”红绸一双圆目对上对方的大眼。
小姑娘只是抱着剑看着红绸,一句话也不说,红绸不免急了起来。
“问你话呢!你是哪来的小孩儿啊!”
身后的柳颜欢叹息一声,红绸性子太急了一些。
谁知,她还未开口,关山院内跑出一个仆从。
“这是二爷的婢女,你又是何人,为什么吓唬她!”晚月见她一身红衣,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后院女子众多,他没见过也正常。
“我是大少夫人身边的婢女。”红绸扬了扬下巴看着他。
晚月瞬间想起了她是谁,“原来是你泼了我一身水!”
红绸“哦”了一声,“原来你就是个那个倒霉蛋儿啊!”
晚月气不顺了那么一瞬,旋即看向柳颜欢,“给大少夫人请安。”
“红绸。”柳颜欢唤了她一声,红绸立马又变成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站到柳颜欢的身后。
柳颜欢走近了几步,才看清这个小姑娘的容貌。
对方实在是形销骨立。
“这孩子哪来的?怎么瘦成这样。”
“二爷前天喝酒,在街上遇到一个无理的乞丐,硬是二两银子卖给爷的。爷瞧着这小姑娘可怜,正好院子里没有个婢女伺候,就给留下了。”
这段时间给她户籍造册,跑腿的可都是他。
柳颜欢微微怔了一瞬,前世,她没有在将军府见过这个孩子。
“瞧孩子瘦的,可得多吃点才行。”柳颜欢笑着弯下腰,从锦袋里取出一颗饴糖递到小姑娘面前,“吃糖。”
小姑娘抱着木剑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手接过。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让她舞刀弄剑?”
“是他自己喜欢。二爷早上练剑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跟着比划。院子里大人够了,这么小的孩子确实没活给他干,就让他自己玩儿。”
柳颜欢闻言垂眸看向这个小姑娘,柔声道:“姐姐的院子就在不远处,你白日里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来院子里找我们玩儿。这个红绸姐姐也会武功,可以让她教你。”
小姑娘口含着饴糖,一言不发地看着柳颜欢。
晚月忙解释道:“这孩子不会说话,大夫也看了,说是心理问题。等长长说不定就能开口了。”
柳颜欢的眸中划过一丝怜意,“要入冬了,孩子身体单薄,你们院子里都是男子,难免照顾不周。我晚些让人给她送点衣服和棉被来。”
晚月忙不迭地牵着小姑娘的手,向柳颜欢谢恩。
“真稀奇,二爷都这么大的人了,院子里没个婢子伺候。有了吧,又是这么小的。二爷不会是想出家吧?”
柳颜欢侧目睨了红绸一眼,红绸立马闭上了嘴。
裴鸢不可能出家的。
前世裴鸢成了大将军,为东辽国东征西讨,杀孽太重。国师见了他都称他“恶业深重,恐惊圣驾”。
回想到这些的时候,柳颜欢忽觉那是一段非常久远的记忆。
她甚至记不清楚,裴鸢死于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