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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上,陈家娴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她把电动牙刷塞进嘴里,薄荷味的牙膏带着凉气钻进大脑。

    镜子里的女孩还很年轻,眼睛肿得像烂桃子,左脸有清晰的五根手指印。

    这还怎么上班?

    她把冷水泼在脸上。再抬头,陈母站在一边。

    “你爸也是为了你好。”陈母不安地劝道,“你跟你爸服个软。”

    陈家娴沉默。

    “你这孩子!”陈母跺脚,“你怎么分不清好坏呢!让你每个月往家里交2000,是怕你乱花,是为了你好!”

    陈家娴把脸埋进冷水里,随即湿漉漉地转过头,脸色苍白。

    她看向陈母的眼睛。

    “妈,我还没发工资。我现在真的没钱。”

    “你看你,就说你手松,根本存不下钱。”

    胸中的愤懑一阵阵翻涌,陈家娴却有点想笑。

    现在变成她存不下钱了?说好帮她存的嫁妆钱呢?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

    陈母气得脸色都变了:“没忘!你这白眼狼,满脑子都是钱钱钱!等你结婚的时候,爸妈还能不给你吗?!亲人之间,你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家豪用一用你的电脑,你也跟他斤斤计较!”

    陈家娴擦干净脸,拎起从陈家豪手中要回来的电脑,跨过客厅里满地狼藉。

    陈母叫住她:“搭把手,把客厅地拖了。”

    陈家娴站着没动。

    母女冷着脸僵持着,最终是母亲先投降。

    陈母叹气:“一个个的,拿你们没办法!”她开始弯腰忙碌。

    陈家娴说:“妈,你也别收拾。”她轻声说,“谁砸的,谁收拾。”

    陈母唾了她一口:“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家人之间这么算计!”

    陈家娴不再说话。陈母腰间盘突出,干活的时候会痛。她看着陈母一边锤腰一边收拾客厅,永远是家里忙碌的灰色影子。

    她推开门,走下楼梯。陈母从身后追下来。

    陈母把一卷钞票塞进陈家娴的手里。几张五十,几张二十,几张十块,还有一些五块。

    “这是妈给你的。”陈母小声说,局促地回头看了一眼房间,推了她一把,“去上班吧,别跟你爸和你弟说。”

    陈家娴没有接。

    因为开店的缘故,家里的钱基本都滚在店里,经济大权掌握在陈父手中。

    “妈,你哪来的钱?”

    陈母没出声,指了指隔壁。

    是街坊开的棋牌室。糖水店不忙的时候,陈母偶尔去帮着做饭。

    当然是背着陈父的。

    陈家娴的眼眶又开始发热。胸口情绪翻涌,她说:“妈,你真的幸福吗?”

    陈母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可笑。

    陈家娴掏出身上仅剩的三张一百块钱,连着刚刚一卷零钱,塞回陈母的口袋:“妈,你拿这钱去医院看看腰吧。我帮你约个时间,我陪你去。”她几乎恳求,“多爱自己一些,好吗?”

    陈母不收,陈家娴硬是塞回去。

    陈母用粗糙的手摸了摸陈家娴的头发:“乖女,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她叮嘱,“跟你爸服个软。交家用也是为了你好。”

    “妈,我不喜欢吃排骨。”陈家娴终于说了出来。

    陈母一瞬间有些茫然:“从小就喜欢吃的东西,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是我“喜欢”吗?

    是因为我没有明确反对,所以就被迫顺从了别人的欲望,变成了我的“喜欢”吗?

    二十岁的这一天,在逼仄的楼道里,陈家娴突然意识到,她胸口翻涌的欲望蓬勃而清晰。

    她再也不想被别人的欲望所挟裹。

    陈家娴定定地看了陈母半晌,转身离开。

    ……

    今天要开项目例会,她进会议室调试电脑。

    跟了几次项目会议后,陈家娴慢慢熟悉了会议记录的流程。她按照网课教的方法,根据各个端口的职能线不同,做了一张可活动的excel总表。

    总表分为上周重点工作跟进和本周重点工作。此外分几栏填工作内容、开始时间、预计完成时间、负责人、完成状态、备注。

    陈家娴迅速记录要点,把会议记录当场做完。潘乔木看了她一眼:“做得不错。”

    陈家娴控制住微笑的表情,下意识按住口袋。

    她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真的很缺钱。

    散会时,周可拿着杯子过来,用西关方言打招呼:“今天表现很棒哦。”

    陈家娴稍愣,旋即回应:“谢谢。你也是本地人吗?”

    周可笑眯眯:“对,我也是西关小姐哦。”她扬了扬手中的杯子,“咖啡?”

    陈家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喝咖啡的习惯,因为她的生活费一直都不充裕,而即使是便利店咖啡,对她而言,也很贵。

    她也习惯了做一道职场上的忙碌灰色影子,就和陈母一样。她不知道如何与同事进行得体的对话。

    陈家娴沉默着走进茶水间。

    她正打算拿一个花茶茶包,周可拦住她。

    “我最近在减肥,喝美式可以迅速消水肿哦。”周可闲闲地说,按下咖啡机上的“美式”键,“一起吗?”

    磨豆子的声音骤然响起,陈家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肿胀的脸,一股浓郁的羞耻笼罩上来。

    她侥幸以为可以隐瞒的,其实每个人都看到了。

    “好。”她说。

    两个人捧着杯子靠在吧台上。周可告诉陈家娴:“上班最好化点妆,你会化妆吗?”

    陈家娴摇头。

    周可说:“我有瓶粉底,色号不合适,我看你挺皮肤白的,要不要试试?”

    面对别人的善意,陈家娴再一次感到羞耻。这是一种生理反应。

    对她好的人不多,她下意识觉得善意异常贵重,从而自惭形秽。

    陈家娴摆手:“……太贵重了。”

    周可笑了:“哪里贵重了?试试色号而已,能用几滴呀。”

    陈家娴局促,周可把粉底掏出来:“来,试试嘛。”

    陈家娴感觉到粉底均匀地覆盖在左脸上。尤其是昨晚被陈父扇了一巴掌的地方。

    “看看。”周可拿出小镜子,“左边涂了,右边没涂,就是不一样。”

    陈家娴低声说:“是。”

    “右边你自己涂。”

    陈家娴挤了点在手上。她注意到瓶子里的粉底液只剩下小半。

    色号不合适,还能用得只剩下一小半吗。

    陈家娴垂下眼。

    “谢谢你。”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