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思嘉默默转过身。她可不是晏行那种畜生,对于别人的痛苦,她无法观赏取乐。春雷作响,风狂雨横。背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融入到一茬接一茬的惊雷声里,分外刺耳。祝思仪的一双妙手活生生被碎玉废掉了。手被碎玉无情碾压的时候疼到极致,她一度想咬舌自尽结束这份痛苦,但碎玉早有先见之明,朝她嘴里喂了软筋散,祝思仪自尽不得,当场疼到晕厥过去。碎玉面无表情收回脚,比这还残忍百倍的事他从前没少做过,祝思嘉的命令算是比较人性了。“娘娘,祝氏双手已废。”他低头说。祝思嘉这才转过身,坐回到太师椅上,神色复杂,注视着趴在地上的祝思仪许久。碎玉单膝跪在她身前:“可要属下叫醒她”狂风吹开了未央宫的窗户,有雨丝飞入,恰恰停留在他们二人前方几尺,全都打在了祝思仪身上。祝思嘉无奈一笑:“不必,自有风雨把她唤醒,也让她缓缓吧。”祝思仪几乎被风雨淋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痛苦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她试图去动在身躯上已毫无存在感的十指,没有一根,能动弹哪怕是片刻。她这双手,这双曾经写词赋诗文、执笔绘丹青、抚琴插花的手,看上去除却泛红外仍完好无损的模样。可只有她知晓,方才是如何在碎玉脚底下,变成一根根烂掉的面条一般。春雨料峭,见她转醒,祝思嘉拢紧身上披风,走到她面前蹲下,脸上浅笑尽显人畜无害:“姐姐,你现在考虑清楚了吗要不要告诉我啊?”祝思仪恨不得能抓烂祝思嘉这张脸。就是这张无人可敌的脸,骗过一个又一个男人,骗得他们心甘情愿受她驱使,不知她私下竟有如此恶毒的一面。如果她是祝思嘉,她绝对会用最痛苦的手段,一次又一次给她希望,又一次又一次让她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慢慢将一个人折磨致死。所以她不信祝思嘉的好心,更不信她当真会放过自己。她不会让祝思嘉如愿的。晏行于祝思嘉而言,就像是一条隐匿在密林杂草之中的毒蛇。祝思嘉知道有这条毒蛇的存在,却不知这条毒蛇藏究竟身在此处,所以她要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地提防着,以免被晏行咬上一口。而晏行,只要制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活在毒蛇威胁的阴影之下。甚至……她和晏修那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爱,也是如此。男人都好颜面,晏修能因为她的不洁和谎话连篇而厌恶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祝思仪怎么舍得让她除掉这条毒蛇呢她就算做鬼,也要看着祝思嘉被毒蛇缠身、身中剧毒过后才甘愿去投胎。至于晏桓……祝思仪想到晏桓,闭上了眼。孩子体弱,在宫中有名医无数才堪堪养活,怪她这个母亲,才断送了他的一生。就算他能侥幸苟活,也注定了他一辈子是个最低贱的阶下囚,与皇权、与荣华富贵的人上人生活没有半点可能,这样无法发光发热的人生,还不如一死了之。她祝思仪的孩子,绝不能是一个庸人。孩子,不要怪母亲心狠,九泉之下,母亲再向你赎罪。祝思仪睁开眼皮,目光幽幽,方才的怨恨一扫而光,现在仅余嘲讽。她哂笑道:“好妹妹,你当真以为一个孩子就能威胁我?你莫要忘了,姐姐自小就是在西京权圈子里长大的贵女。你因克父传言被送去北地那日,父亲教我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成为我的威胁和软肋,就算是亲生骨肉也不可以。”祝思嘉面色微沉,祝思仪比她想象的还要心狠手辣。也是,她若是心善,前世就不会视他人为垫脚石。见祝思嘉当真被自己的话戳中心窝,祝思仪继续刺她:“你真是傻得天真啊妹妹,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让我屈服”“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什么心情想亲自动手杀了我又不敢吧你让你那个小白脸侍卫来,嘶,他这么听你的话,会不会是你们两个已经上过床了日日守护在你身侧,我要是他,我早就把持不住了。表哥呢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比如,看着你被别的男人玩弄。”碎玉神情慌促,忙看朝祝思嘉,厉声呵断她:“娘娘!祝氏在激您!您不要中了她的诡计!”那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最爱用这样的路数以求一死。就怕祝思嘉也中了招。雷电的白光一闪而过,照亮了正对明窗的祝思嘉,她方才沉默许久,此刻脸上已堆积出一个癫狂的笑,她笑得比祝思仪还要骇人:“姐姐,你以为人人都是你么方才表演这么多,就是为了求一死,累不累啊”这回轮到祝思仪满脸惊惧。祝思嘉抬起手,缓缓抚摸上祝思仪花成一团的脸:“你是我的亲姐姐,我是要做贤后的人,说过不会让你死,便说到做到。碎玉,庶人祝氏对本宫出言不逊、肆意侮辱,扰了本宫的清净,可以让她们把哑药端进来了。”碎玉:“是。”祝思仪:“你想毒哑我”趁碎玉走向殿外的间隙,祝思嘉一把将祝思仪抱进怀里,贴着她的颈畔耳语:“别怕,喝哑药不会太疼的。”“我不会让你死在我的手里,可不代表你不会死在别人的手里,譬如,你的好表哥。你这条贱命留着,大有用处呢。”祝思仪想动身去咬她,哪怕是咬下她脸上一块肉也好,可软筋散还没过效,任何举动都是徒劳。祝思嘉轻碰怀中人软成面团的似的手,怪异的触感,让她回想起上辈子临死前的酷刑折磨。太轻了,她对祝思仪下的手还是太轻了。祝思仪被她这么一碰,疼得坠下泪。祝思嘉眼前的情景以与前世交错,她脑子疼到了极限,随时都要彻底崩坏一般,她又哭又笑,对祝思仪最后一问:“疼吗那时的我,比你疼上百倍不止。姐姐,你就好好在这座冷宫,享受你余下所剩无几的人生吧。”……走出未央宫,祝思嘉脑中一片空白。大仇得报,为何她心中半分痛快的感觉都没有上一世她战战兢兢地活着,这一世她是为报仇而活着,走到现在,已经太累了。这件事太过棘手,本以为在她离开皇宫前,能从祝思仪那里套得晏行的半点下落。可她低估了祝思仪,低估了祝思仪对她的恨。罢了,左右已经让祝思仪成为了废人,且她死期将至。如果晏行愿意做一辈子阴沟里的老鼠,那就由着他去做,他敢露面掀出些风浪,晏修也不会放过他。碎玉撑伞跟上祝思嘉:“娘娘,去哪儿”祝思嘉单薄伶仃的身影,在春雨水墨般的秦宫中显得格外渺小,风一吹,仿佛能将她吹散一般。她抬头望天,雨势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样的天,不适合去御花园喂鱼了。祝思嘉疲惫道:“回长乐宫吧。”碎玉挑眉:“可陛下还宿在那儿,若陛下知道您来过这里,会不会……”祝思嘉:“知道又如何总该有一日,他会知道从前善良懦弱的祝思嘉,不过是精心伪装后的表象罢了。”..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