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和自己重活一回。
面对美色,碎玉不但毫不动摇、克己复礼,反倒处处敬重自己、警醒自己,足可见他绝非小人。
祝思嘉小心问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碎玉,我同意你的条件,可你也要想清楚,任何事都没有回头路,更没有让你悔改的机会。”
一个人外出闯荡,总会少不了麻烦,尤其是貌美且势微的女子。
背后若没个倚仗,任何居心叵测的男人,随便使使手段就能误了一生。
祝思嘉只急切地想着要离开,什么前路、后路,眼下她还没来得及安排。
若有碎玉相陪,算是一桩好事,她能少无数险境。
她会好好待他,绝不拖累。
碎玉转身去看她,见她衣衫得体,这才放心松口气。
她身体的温度仿佛还滞留在自己虎口处,方才那一瞬,他险些克制不住就要沉沦。
他淡声道:“绝不后悔。”
祝思嘉欣喜一笑,同方才那个媚态横生的祸水判若两人,她弯下腰,拾起地上的银票,准备再赠予碎玉:
“你愿意助我脱身,这些钱财,就莫要再推脱了,全当是我的诚意。”
碎玉没再推辞,收好她的银票,又不忍皱眉提醒她:“娘娘,下次若是想求人,莫要再拿你自己做饵了。”
别的男人可不是他。
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扛得住美色诱惑,尤其是她这样的大美人。
碎玉一阵后怕,莫非当初,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引诱天子,以达成手段的?
年初他们二人那场争吵,是否正是这个原因,令天子颜面无存,故而责罚她?
人人都说女子必须安分守己、必须德容兼具,不可有私欲,更不可有野心,凡打破这层枷锁者,都要被扣上一个“妖女”的名号。
可碎玉一想到,十六岁的她,要小心翼翼讨好、服从晏修,要把自己视作没有温度的器具一般,在他面前展现女子身体的各种美好……她好可怜。
碎玉的心疼得厉害。
祝思嘉的心思被他勘破,她受不了碎玉这种或是同情、或是教诲的目光,她低下头,咬着下唇:
“不会了……多谢你,碎玉。”
她能做什么呢,求人的时候,除了钱财和她这副身子,什么都不剩了。
碎玉把她拉到窗边,一同站立,试图以清凉夜风驱散她的窘迫,维护她仅存无几的尊严,他认真分析:
“娘娘想毫无后顾之忧地出宫,除非身死,否则别无它法。”
祝思嘉:“我知道,但凡只要我还活在人世一天,陛下绝不会停止寻找我。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淡忘我的存在。”
碎玉:“可想在宫中行金蝉脱壳之计,难于登天,娘娘可有眉目?”
祝思嘉:“金蝉脱壳确实不简单,可也不是毫无方法。碎玉,你可知宫中密道何在?”
碎玉略惊:“您怎么会——”
祝思嘉笑道:“你以为,废王那只眼睛是如何瞎掉的?我后来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想清他为何能自由出入宫中的法子,除了不为人知的密道,还能有什么?”
碎玉:“娘娘既然知道,眼下就有第二个问题,您要选择何种死法?”
祝思嘉:“能让人面目全非的死法,再找不出比走水之外更完美的了。”
碎玉点头赞同,面色又沉了几分:“一场大火,是能将所有疑云都烧得干干净净。可厌雪楼、大理寺奇才无数,能从骨架、骨龄就能判定亡者身份,这又该如何应对?”
总不能现在开始在西京寻找和她年龄相仿、体型相当的女子吧,碎玉也不相信,她会是滥杀无辜以全自己之人。
祝思嘉望向窗外,长吁一口气:
“三年前,从北地跟着我进京的贴身丫鬟忽然亡故,此事并非意外,而是人为。她的尸首,如今好端端地被安放在西京一冰窟之中,保存完好。”
碎玉倍感震撼:“您的意思,那具尸身就是用作于‘壳’?”
这意味着,祝思嘉从靠近天子那一刻起,就在暗中谋划好了所有后路,以待功成身退。
她注定是要离开的,来时空空,去也空空,像一场骤然消失的磅礴大雪,什么都留不下。
中间唯一的变故,就是她当真对天子动了心,摇摆不定,甚至想过永远留在天子身侧。
只可惜,天子的种种行为,让她寒心了,现在她又开始渴望自由。
祝思嘉坦然承认:“是啊,我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碎玉,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干净,我手里沾染过人命,你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碎玉缓缓摇头:“我与娘娘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自当想着同舟共济。娘娘放心,这段时日我也会留意属于我的‘壳’,待时机成熟,我们就离宫。”
他读不懂她,但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要去做。
天色不早,极目远眺,两座侯府的方向仍是灯火辉煌。
祝思嘉抬手,摸了摸恢复至常温的脸颊:“咱们该回宫了。”
……
九月二十。
清晨,祝思嘉对镜簪花、描眉,窗外天色还没大亮,她却早已收拾得庄重得体,丝毫不输昨日的喜庆。
钟姑姑在替她梳头,问道:“娘娘,您近日是否能得空闲?”
晏修出征了半载,祝思嘉连一个字都没给他写过,这不又送来一封书信,她甚至连拆开看的兴致都没有。
钟姑姑都不知在信上如何回应晏修,说祝思嘉忙,她现在比谁都清闲,就是不愿抽空写书信报个平安。
祝思嘉思索半晌后,慢慢吞吞答道:“怕是没空,这段时日或许都要往返长乐宫。昨夜她在武兴侯府产子,半夜回宫时,又闹出这么大动静,阖宫上下都知她为陛下添了位皇子,本宫身为她的妹妹,怎能有不去探望陪同之理?”
“对了,待会儿您先派人把贺礼送进未央宫。待请安结束,本宫再和余昭仪她们一同去探望。”
这……就算是她日日都往未央宫跑,可抽出空闲写信,又能占用多少时间?
且她字字句句,绝不提及陛下半分,仿佛就当没他这个人一样,
这是陛下自己作的孽,把人的心给伤成这样,如今只能他自个儿受着了。
钟姑姑闭紧了嘴,不敢再唠叨半句。
相思殿请安完毕后,祝思嘉和余欣等人纷纷朝未央宫走去,未进宫门,就被太监拦下:
“启禀两位娘娘,咱们娘娘产后虚弱,太医说见不得半点风,小皇子更是不得受惊扰。您二位若是想探望,恐怕得待到皇子满月,方有机会。”
谁人不知小皇子是个八个月大的早产儿?
祝思仪身子再健朗,也经不住昨夜那样的折腾,看来这一回,她是当真伤着了根基。
余欣:“这么严重?那咱们只得打道回府,让你家娘娘好生养着身子,切莫怪罪咱们姐妹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