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难得的暖秋。
两座侯府皆张灯结彩,高挂红绸。
这桩婚事不单新人两情相悦,更是晏修亲自赐婚,西京权贵无人敢不赴宴。
任家就差把家底都抬空了,当初整整一百九十九抬的聘礼抬进了武兴侯府;而武兴侯府也不遑多让,给祝思盈准备了两百抬的嫁妆,就等今日抬对面去。
祝思盈闺房里。
她的闺中密友们已早早过来相陪,一听说祝思嘉和祝元存为她准备了这么多嫁妆,纷纷打趣道:
“对面儿给了你一百九十九抬,你对带过去一抬,是不是想着日后要压侯爷一头啊?”
祝思盈此时已梳妆完毕,换好嫁衣,就等祝思嘉进府给她挽发。
她今日漂亮得夺目,十七岁的她褪去了双颊的婴儿肥,脸蛋小了一整圈,万般出挑的五官愈发娇媚灵动。
稚嫩的少女长开后,又是西京为数不多的一抹倾城色。
祝思盈对今日既期待又紧张,听她们这么一说,轻点红脂的两腮红得更冶丽了:
“什么压不压的?我们结成夫妻,就该互相扶持,他是待我好,可我也总不能事事都蛮横不是?”
房内瞬间响起阵阵哄笑:“真的假的?这话你说说就行了,三日前,我还看见你在外面揪着侯爷的耳朵,气鼓鼓地上了马车呢。”
听见她们善意的取笑,祝思盈的脸埋得更低:“好啦好啦,大家也别笑了,昭仪娘娘快来了,没个正形儿的。”
两府大门外门庭若市,这还是白日,赴宴的马车就险些一路排到西市去了,若到了晚间,恐怕更会堵得水泄不通。
祝思嘉乘坐的马车素来显眼。
今日是祝思盈的大喜日子,除却原先给祝思盈准备的嫁妆,她今日带来的贺礼也快占了半辆马车。
馨儿与她同乘,小嘴从宫中出来一路都没合拢过:
“娘娘,您对县主也太好了吧!这些、这些可都是陛下四处为您找来的宝物,随便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啊……”
都不留一些给她自己的吗?
她眼中无不是羡慕,虽在长乐宫见惯了宝物,也不由得为祝思嘉出手大方所震惊。
祝思嘉笑容温柔:“她是本宫的妹妹,本宫自然要把最好的都给她。”
馨儿一时嘴快:“当娘娘的妹妹真好,如果奴婢也是娘娘的妹妹就好了。”
她说完,自己也觉得惊讶,忙捂住嘴打量祝思嘉的神色:“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
祝思嘉脾气是好,可不代表她能容忍宫人僭越,尤其还是姊妹关系上。
哪成想,祝思嘉居然拉着她的手,垂下眼,认真问她:
“馨儿愿意做吗?若是愿意,本宫多一个妹妹也好。”
馨儿两眼一酸,怔道:“娘娘……馨儿不过是无心之言,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自打她进了长乐宫,跟在祝思嘉身边,祝思嘉就没有一日对她不好过,她怎么敢继续蹬鼻子上脸?
祝思嘉竟当真面色严肃起来:
“馨儿,本宫是在认真问你。年初我被陛下厌弃,承蒙你不离不弃,一路陪着我住进长门殿,日日随我过着提心吊胆、吃尽苦头的生活,没有一日想过要离我而去。如今我重获圣心,怎敢忘却你对我的恩情?”
馨儿哭着摇头:
“娘娘,奴婢是您的奴婢,这些事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何来的恩情一说?奴婢最希望的就是娘娘能开心,能与陛下和和美美一辈子,这样奴婢伺候在侧,也算不枉此生。”
祝思嘉:“馨儿,天底下,哪有让自己的知心姐妹做一辈子奴仆的道理?我意已决,待今夜返宫,我亲自修书一封传于陛下,让你摆脱宫女身份,再给你指一桩好亲事,让你以我义妹的名义出嫁。”
馨儿坚决不肯,和祝思嘉拗了一路,直到下马车,她还无法相信,自己不过一句戏言,竟当真改了命。
任何决定只要经过祝思嘉的首肯,就没有挽回的余地。
此时两府门外空地挤满了马车,可谓是片摩肩接踵热闹景象。
任家是东都大族,宗亲众多,不乏远在千里外的表亲进京喝喜酒的。
两座府邸挨得远不算好事,可挨得太近也不是好事,光是双方宾客就够应付接待好一阵,双方婚事主管忙得大汗淋漓,险些喘不上气。
好生热闹,好生喜庆,极度繁华之下,祝思嘉俯身而出,站立在马车上居高临下服饰着一切。
却忽然生出一种游离之感,仿佛她与这些喧嚣再无任何干系了。
自祝思嘉年初被关进长门殿,到现在,金秋九月,这是她今年第一回出现在外人面前。
见她露面,宾客皆屈膝行礼,见过她的、没见过她的,无不为她的美貌所震撼。
这位昭仪娘娘,无论见过多少回,这张脸永远都美得令人心头一滞。
她今日穿得喜庆,衣着妆发却恰到好处,不会喧宾夺主抢了新娘子风头。
多日不见,她似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一般,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和神色却不再是从前艳惊世人的她了。
那是历尽千帆的眼神,不媚不俗,不似凡尘中人,派头虽不及从前张扬,但眼神里有阅历的她更动人心。
站得远的人难免低声议论起来,也是,经历过诸多变故,她怎会没有丝毫变化呢?
也有人说,她的臆症究竟痊没痊愈,今日过来,不会又搞出事吧?
祝思嘉浅笑道:“大家多礼了,平身吧。”
忽有疾驰的马蹄由远而近,纯白色的高大骏马灵活穿梭在各辆马车之间,一阵烟儿似的,就灵逸飘到祝思嘉跟前。
马上未卸戎装的男儿郎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臣祝元存,见过娘娘。”
若不是他的声音,祝思嘉都快认不出他。
祝思嘉喉腔发酸:“元……武兴侯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先前都没收到他要回来吃喜酒的消息,今日一观,连他背后的披风都脏得不成样子,想必是日夜兼程从北地赶来。
祝元存晒黑不少,张嘴笑起来,满口白牙在太阳底下都反光了:
“多谢娘娘,臣先回府沐浴更衣,再去寻您和县主。”
……
一个时辰过去,祝元存才收拾干净,换了身常服,整个人清清爽爽现身祝思盈房中。
虽说男子进女子闺房并不合适,可祝元存是她亲哥,兄妹二人上回见面还是一年多前。
祝思盈单方面和他闹得不欢而散,正为此事懊悔了整整一年,现在他可算回了西京,谁还惦记着这些礼节?
其他人默契退下,独留他们三人在房中叙旧。
祝思盈就差扑上去抱住他,她泪水交错:“哥哥。”
祝元存笑道:“妹妹,今日起,你就是大人了。”
祝思嘉把祝思盈拉去妆台前坐下,仔细叮嘱:
“再怎么念着元存,现在也不能哭,妆都哭花了,待会儿吉时一到,嘉义侯就要来接亲了。”
祝思盈乖巧道:“好,我不哭了。姐姐,劳请您为我挽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