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乐宫暂居这段时日,朱雅全当给自己放了个长假。
太学院那边的事情再耽误不得,正值雨过天青时节,晏修出征三日后,朱雅便忙着收拾东西搬回太学院。
碎玉日日抱剑在长乐宫正殿外守着,任何进出长乐宫的人,都要从他眼皮子底下过。
殿内,祝思嘉抱着朱雅撒娇,不肯放她走:
“你若是走了,谁还肯讲故事哄小皇子睡觉啊?”
馨儿等人早适应祝思嘉生病后的种种举止,见她缠着朱雅不放人,没再多言,默默忙碌自己手里的事。
朱雅不好意思推开祝思嘉,便示意馨儿等人退下,一直要退到园子里才好。
确认整个寝殿乃至正殿都再无外人,朱雅收起笑意,弯下腰,低声询问祝思嘉:
“娘娘,臣知道您一直是清醒着的,对不对?不必担心,碎玉在外候着,不会有人听到的。”
其实朱雅也不太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病,自己到底是在她身边侍奉过,还能不了解她的脾性?
但凡她开始在晏修面前示弱,便是盯上了什么目标,准备除之后快。
可祝思嘉的若是装的,能对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这也太豁出去了。
朱雅目光中全是期待。
果不其然,祝思嘉眸中迷雾散尽,脸上痴痴傻傻的笑也戛然而止,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回复朱雅:
“朱大人果然聪慧,我确实是装的。先前陛下常住长乐宫,不得机会与您叙些私密话,眼下您急着回太学,我有一事想求教。”
朱雅:“娘娘但问。”
祝思嘉:“姐姐腹中所怀龙子,大人是否有方法证实,其当真是陛下的血脉?”
朱雅恍然大悟,原来,祝思嘉这段时日的装疯卖傻,目标不单是出长门殿这般简单,而是盯上了祝思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也正是臣想告诉娘娘的,在心中憋了许久呢。”朱雅坐了下来,拉起祝思嘉的手,满脸紧张和欣慰。
“没想到娘娘您也觉察出异常,陛下生辰夜之事,臣亦有所耳闻。知情者都言,陛下是喝得烂醉如泥的情况下,才误会宠于她。可臣想告诉您,按照医学理论,男人喝到意识全无的地步,用尽任何手段撩拨都硬不起来。”
祝思嘉听了她的话,小脸“唰”地红了大半,忙低下头解释:
“我……我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床事。”
朱雅倒是一愣,祝思嘉和晏修的感情她都看在眼里,祝思嘉怎么可能会不爱晏修呢?
过往那些浓浓的爱意,都被祝思嘉刻进了眼角眉梢,看向晏修时,笑得是那样好看,藏也藏不住。
任何女人,得知自己的爱人和别的人肌肤相亲了,心中都会不好受的。
朱雅以为祝思嘉便是因为吃醋,甚至是妒忌、仇恨,才想报复回去。
宫廷斗争乃是常态,自己这条命是祝思嘉给的,祝思嘉想借她的手去做什么,她绝不会多言。
可祝思嘉却说不在意,这倒让她搞不明白了。
见朱雅神情复杂,祝思嘉明白,她这是误会自己了,便好声解释:
“朱大人请放心,伤天害理之事我不会逼迫您去做。眼下,整个大秦,或许只有你能明白我。”
朱雅这才稍许放松:“娘娘的心事,大可与臣直言,毕竟臣在大秦,也只有娘娘您一个交心人。”
祝思嘉疲惫一笑:
“若是我说,我想离开皇宫,离开陛下,离开在西京的所有亲人,不想做一株菟丝花,您会觉得奇怪吗?会觉得我自私、冷漠吗?”
朱雅斩钉截铁答道:“臣不会,但臣也有一言想问娘娘,您还爱着陛下吗?”
祝思嘉心里泛痛,不禁想起那段被晏修捉弄羞辱的日子,就连胃部也泛着淡淡的酸楚。
她毫不迟疑:“他待我那样好,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我,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她笑着抹掉眼尾的泪:
“只是我太累了,我受不起他这份爱,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爱。爱本该是人世间最美好、最难觅的东西,可我从前与他缠绵缱绻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这份爱弄得遍体鳞伤。原来爱一个人会这么痛苦,我屡屡装作不在意他,实则根本无法无视他。”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也知道,我和他再如何努力都回不去了……但更明白,我绝对不能就此被困住。”
同为女人,朱雅感同身受,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祝思嘉这滴眼泪憋得太久了,今日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
她心疼道:“娘娘,您想哭就哭出声,臣在呢。”
祝思嘉摇摇头,哽咽道:
“如果,我当真一走了之抛下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很凉薄?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触怒他,便是因为他发现我的接近是出于利用,出于野心。”
“你也瞧见了,如今我身居高位,元存拜将封侯,母亲和妹妹都安定了下来,我的目的确实达到了。利用他,是我逼不得已的求生之举,可利用完他就扔掉,我——”
朱雅直皱起了眉:“娘娘,您这是于心不忍了?”
她郑重道:
“臣可不会觉得您凉薄、自私,女子想向上走,除却依附男人、自相残杀,再无任何方法。即便是臣,也要付出比别的男子多百倍的努力,才能勉强在官场站稳脚跟。”
“陛下虽为他那些幼稚行为低头认错,甚至不惜让您伤害他,报复回去,可这也并非您想要的,您过得并不开心,对吗?”
祝思嘉哽得说不出话,只能不断点头。
朱雅冷笑:
“可您别忘了,自古以来,男压女,君压臣,强压弱。陛下的身份便是集大成者的天下之主,您利用了他是不假,可他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不是?”
“反倒是他,美人入怀,贤臣能臣无数,凭借大秦国力,哪怕他每日贪图享乐,死后也能得到守成之君的美誉。偏偏他气吞万里,志在四海,不甘做一个守成之君,要做就要千古一帝。上天待他不薄,把身为男人最好的命数和气运都给了他,他大业必成,注定是史书里最辉煌的一页。被你骗一骗,他又没少块肉,哪里来的资格对你忽冷忽热甩脸子?贪图你的脸、图你身子的时候,他怎么不反省反省自己也是个为美色所动的俗人?你动机不纯,他就纯了?”
朱雅越说越激动,险些克制不住音量,祝思嘉慌忙去捂她的嘴:“朱大人慎言。”
还好殿外就碎玉一人。
“臣一时失态了。”朱雅一吐为快,心情轻松了不少,“臣看得出来,您想要自由,对吗?若臣可以帮助到您,臣一定竭尽全力。”
“娘娘,在您身边时日不算短,可臣也察觉出一二,您活得太累了。您这一生在为母亲、为弟弟妹妹而活,可您不是圣人,您该为自己活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