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欣仗义,祝思嘉心中暖融融的,同样,她也不忘提醒余欣:
“多谢你的好意,只是你知道,长门殿始终形同冷宫,再如何布置也不得铺张,否则……”
余欣心领神会:“姐姐放心,我早就不是当初新进宫的那个小女孩了,宫中种种明争暗斗,我自会谨慎提防。今日之举不过是想让你过得好些,否则你看看,你这身穿着,像什么话?”
二人正在谈心,杨泌雪打着哈欠走进正殿。
她见着余欣,面上再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得屈膝行礼:
“妾身见过余昭仪。”
余欣:“嗯。”
杨泌雪自觉找位置坐下,单手抵着脑袋,目光懒散,满眼讥讽,恨不得将祝思嘉打量个透:
“祝才人,我高你许多阶,怎么你见了我,不行礼问安?”
祝思嘉刚要动作,余欣拦在她身前,冷着小脸:“杨泌雪,你若想在我宫中蓄意滋事,别怪我不客气。”
杨泌雪嗤笑道:“哟,余昭仪这就开始假公济私,护犊子了?”
祝思嘉从容自余欣身后走出,向前一步,微微屈膝向杨泌雪行礼:
“方才没能主动向杨长使行礼请安,是妾身的不是。”
杨泌雪故意刁难,余欣初掌宫事,她不能让余欣难做。
能屈能伸方为宫中生存之道,行个礼而已,算不得什么。
余欣气愤地瞪了杨泌雪一眼,甩袖转身。
杨泌雪这才满意一笑:
“哎呀,才人这话倒显得我气量狭隘了,昨夜没休息好,睡昏了脑子,说出这些糊涂话,余昭仪可莫要计较。这不,妾身今早又差点走错地方,毕竟咱们从前都是要去长乐宫请安,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呢。”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她这是有意刺激祝思嘉,好看祝思嘉当众失态。
可祝思嘉甚至带着好意,冲着她微微一笑:“那杨长使下回可长点心,莫要再走错路。”
这——
祝思嘉当真是什么没心没肝的怪物?从前就无法从她身上寻得痛快,现在更是,被她轻飘飘一笑,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杨泌雪仿佛重重砸到了棉花上。
这种心境,让她在宫里再待十年兴许才修得出来。
相思殿陆陆续续来了人,唯独祝思仪和杜羡缺席。
方心月帮祝思仪带话道:“启禀余昭仪,祝、大祝昭仪她昨夜侍寝,今早身子不适,便不能前来请安。”
听到“侍寝”二字,众人的目光不由看向祝思嘉。
从前她们那都是假侍寝,可祝思仪和晏修当真生米煮成熟饭了,祝思嘉还能看得开吗?
却只见她毫无情绪,端庄坐在人群最后方,默默饮茶。
她无悲无喜,晏修和别的女人如何恩爱,要么就是她看得开,心境开阔;要么,就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喝完半盏茶,祝思嘉才开口问道:“敢问杜八子去了何处?”
她这一开口问的,居然是杜羡的事。
余欣:“她再也不在宫中,打道回益州了。”
众人俱是一惊,低声讨论起来。
原来昨日,杜羡去太极宫,自请和晏修断绝一切关系出宫,只为回益州到杜老将军膝下尽孝。
她原话十分胆大,她认为,她空有一身武艺,却碍于女子身份,不得为大秦出一份力,日日困在宫中做一只没用的米虫,做活寡妇,简直枉顾祖父这些年的栽培。
就差指着晏修的鼻子骂他,你既然能宠幸祝思仪了,怎么,不去宠幸别人,你是什么脑子有疾的昏君吗?
后宫的制衡说维持就维持,说破就破?
她就是不服,要么,他就对祝思嘉从一而终,要么,他就老老实实雨露均沾,现在这样算什么?
何况杜老将军年事已高,她家中兄弟都是些窝囊废二世祖,若有朝一日杜老将军身体垮下,无人能撑得起蜀地军防,拦住苗疆和百越,则蜀地危矣。
她要回益州,做名垂青史的杜将军,而不是在宫中做个空有名头的杜八子。
晏修闻言,不仅没有生气,竟当真还她自由身,放她离开。
听闻杜羡出宫,祝思嘉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若是……若是她还在长乐宫,兴许还能给杜羡送行,姐妹一场,彼此因话本结识,杜羡还以身庇护她多回,怎么到头来,却连道别的资格都没有。
可祝思嘉也要恭喜杜羡,天大地大,从今以后,她可以在益州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不必浪费到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身上。
从相思殿散场,祝思嘉带着馨儿,朝未央宫方向漫步走去。
馨儿难掩担忧,悄声询问她:“才人,咱们当真要去未央宫学宫规吗?那位可不是什么善茬。”
祝思嘉:“就算再不想去,可我有拒绝的机会吗?”
馨儿摇头。
祝思嘉:“别担心了,她再想为难我,还能当场把我杀了不成?”
馨儿张大了嘴:“才人!您——”
自打祝思嘉住进长门殿,这张嘴,是越来越口无遮拦。
甚至她偶尔还说些北地学来骂人的话骂殿里的老鼠,常常把几人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才是才人真正的一面?
相思殿。
祝思嘉安安分分向祝思仪行礼。
祝思仪才起床不久,面上还带着少许红晕,又娇又艳,俨然一副才受了疼爱的媚态。
看来晏修当真要她服侍了。
她一言不发,盯着祝思嘉的姿势,许久,才对身旁的落英道:
“落英,你去教教本宫的妹妹,教她如何行礼。”
落英:“是。”
她手中拿着条软棍,走下台阶,走到祝思嘉身后,对着她的膝弯,不轻不重敲打了一下:
“才人,您的膝盖得再弯一些。”
祝思嘉闻言照做,馨儿在一旁看地干着急,被落英瞟了回去。
不过是最简单的行立动作,祝思嘉练了足足半个时辰,到最后险些站不住。
祝思仪:“落英,扶她去坐着,倒杯茶水来。”
落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待茶水端上来,殿外传来胡顺海的声音:“陛下驾到——”
祝思仪喜笑颜开,立刻从主位上站了起来,要去门口迎晏修。
祝思嘉脸色有一瞬的变化,但也只是无人察觉的短短一瞬。
她迅速安慰自己,总会和晏修再见面的,早一日又能如何?
晏修才结束下朝,带着无数奏折,走进了未央宫。
他方一进内,胡顺海等随行之人自觉退下,正殿里只剩他一名男子。
给君王行礼,姿势和礼节又截然不同,祝思嘉从前很少对他行礼,即使她想,晏修也不让。
可今日,她要老老实实行了。
祝思嘉双膝跪地,头几乎要贴着地面,恭恭敬敬,有模有样的:“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晏修从她身边经过时,停住了脚步。
祝思嘉不敢擅自抬头。
她看不清晏修是何种情绪,总之,他今日心情应该是不错,否则就会直接忽视她走过了。
多日再相见,曾经的一对恋人,忽然出现天差地别这一幕,晏修心中同样不是滋味。
他想象过无数次两个人再见面的场景,想象过自己又要说出何种狠话,好让她明白错处。
可当她消瘦了不止一圈的身形出现在眼底,他做不到。
顿了许久,晏修才握着祝思仪的手,再次迈脚离开,带着讥嘲的语气:
“你姨母说得对,你妹妹的规矩确实学的不够好。”
屁股翘得这么高,腰塌得这么朝下,显得身姿愈发婀娜,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祝思嘉心中被他微微刺痛,晏修对她的羞辱,这算是正式开始了吗?
祝思仪笑道:“我会命人好好教习她的,绝不添乱。”
晏修:“现在,让她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