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子晏修携群臣及家眷、甲卫等总计万人,开启大秦史上第一次东巡。
浩浩荡荡的车马自西京起程,经商州、东都、汴州等地,一路向东,因着队伍庞大,行进缓慢,还要去泰山封禅,约两个月方可抵达琅琊。
出西京城门那一刻,无数从未涉足远方的年轻女眷兴奋不已。队列里远离皇室车辇的后半段,留心去听,甚至能听到她们打开车窗,互相隔空问好的声音。
“真是吵死了,想静下片刻都不得消停。”祝思盈坐在祝思嘉的马车内,气鼓鼓地关上窗户,“姐姐,你能不能去下个懿旨叫她们闭嘴啊?就说她们惊扰圣驾。”
祝思盈自小就不怎么爱坐马车,她一上马车便觉胸闷气短,坐几个时辰就有得她受了。
现在要坐整整两个月,才起程两个时辰她就受不。
本想着此次行程索性一路睡过去,可谁知那些闺阁贵女这么没规矩,出了西京城就像脱缰的野马似的,个个都高兴地忘了仪态。
祝思嘉和朱雅对视一眼,止住正在闲谈的话题,两个人心有灵犀,静静盯着祝思盈,不出声。
祝思盈被她们二人的目光盯得发麻,嘴硬问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干嘛?”
祝思嘉轻轻敲了敲车壁:“吵吗?”
祝思盈摇头:“自然不吵。”
祝思嘉:“比之马车行进时发出的声音如何?”
祝思盈:“自然是车轮碾过尘土地的声音更吵,姐姐,你想说什么,可以明说的。”
祝思嘉笑而不语,朱雅替她解答道:“三小姐,娘娘意在提醒你,是你的心不静,故而万物之音在你耳中,你却只揪着她们的声音不放。”
祝思盈羞愧地低下头:“我也不是刻意针对她们,就是一想着这样的苦日子还有两个月,心中火气噌地就上来了。这才两个时辰,我屁股都坐疼了。”
论及舒适,祝思嘉的马车恐怕比晏修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晏修怕她旅途劳顿,顶好的东西都优先朝她这里添置。
祝思嘉无奈道:“早知你这般娇气,我就不求着陛下把你带出来了。你现在想回京还来得及,不过我要先派人去知会嘉义侯一番,让他不必在路上候着。”
祝思盈眨了眨眼:“他也要去齐地?他不是要留守永安城吗。”
朱雅:“周地可不如齐地棘手,东巡是大事,海猎更会荟萃群英,他不去岂不可惜。”
祝思盈立刻起身,去车中小柜里搜罗出本书,津津有味翻动起来:
“姐姐的马车平缓舒适,坐在这里面煮茶抚琴都绰绰有余,旁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坐上一回,我哪儿敢心生不满?”
人长大不少,可确确实实还是小孩子心性,不过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本就该如此鲜活不是?
祝思嘉和朱雅被她逗笑,几个人在车内闲谈,又过一个时辰,车队暂停脚步歇息整顿,祝思嘉伸了个懒腰,要往外走,对朱雅和祝思盈道:
“我本该与陛下同乘,但陛下念及我们姐妹相聚甚少,特意让你们两个跟着我。接下来的路,我要去陪陛下了,你们二人安心坐这辆车便是。”
祝思盈急忙认错:“姐姐,可是我方才那番话惹你伤心了?对不起,我下回再也不扫兴了。”
朱雅在一旁拼命给她使眼色,她却看不明白。
祝思嘉直言:“我怎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我就是担心陛下无人作陪。”
她想陪晏修是真,想让祝思盈和朱雅旅途更舒适些也是真,马车虽宽敞,但人一多确实容易吵闹,这一趟下来祝思盈恐怕会备受煎熬。
祝思盈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陛下了,好吧,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的浓情蜜意了。”
祝思嘉笑着走下马车,提着裙摆,慢慢踩过泥土地,碎玉默契地跟上她。
二人一路走到晏修的马车旁,休息放风的时间,却不见他身影。
胡顺海毕恭毕敬侯在马车外,见祝思嘉来,他上前禀报:“启禀娘娘,陛下就在车内。”
祝思嘉:“他不下来透气?”
胡顺海嘿嘿笑道:“您自己上去就明白了。”
祝思嘉满脸疑惑,缓缓踩着矮梯上马车,晏修的马车高大,容他在其中无碍畅行都可以,因此马车门也做得无比厚重,她用力掰才掰得开。
一开门,光自车门透进车厢,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颗毛茸茸的脑袋,甜甜地对祝思嘉叫道:
“舅母——”
放眼看去,只见坐在榻上的晏修是副四大皆空的呆滞神情,身上玄衣各处都有小小的脚印子,手里的书也捏得不稳,摇摇欲坠的模样。
而怀瑾和怀玉正像猴子攀树一般,在他身上各处到处乱爬。
祝思嘉忽然现身,他仿佛抓到救星一般,双眼放光,迅速把怀瑾怀玉扯下来,狠声道:
“你们舅母来了,回去吧。”
怀瑾委屈得快落下泪:“三个时辰前,舅舅说自己无聊,把我们叫上马车,结果现在又不要我们了。”
晏修一手一个揪着他们往外提,一眼看见车下的白珩碎玉,对他二人道:“把他们带回长公主府的马车。”
白珩和碎玉照做。
等马车里彻底清净,晏修重重合上车门,大步迈向祝思嘉,抱紧了她不肯撒手:
“你怎么来了?朕还以为这两个月你都不会来看我一眼,就顾着陪你的小姐妹。”
祝思嘉哭笑不得,鼻尖都快被他的衣襟蹭破皮了,她稍微推开晏修:“玄之,我决定陪你同乘。”
晏修:“真的吗?不准反悔,进了朕的马车就不准回去了,一直到琅琊,蝉蝉都要陪着朕。”
他怕祝思嘉路上乏味,才忍痛割爱让她和女眷同坐,自己做好了孤独一路的准备。
今日出发时,晏修又临时起意,想把怀瑾和怀玉抓进马车给他解闷。
谁料这两个孩子正是好动的时候,平时不过出言逗他们几句,真和他们待上超过半个时辰,晏修就觉得人生艰难。
祝思嘉笑眼盈盈:“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晏修拉她坐下:“温些酒喝如何?暖暖身子。”
车内虽不冷,但可不比宫中舒服。
祝思嘉咬唇:“臣妾不擅饮酒。”
晏修:“乖,你我难得独处,多喝些。”
她不喝醉,又怎么好欺负她?送到嘴边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