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竟能这么狠绝。
傅逐虽主理破案刑事,但于政事也有自己之见解。见晏修出言决绝,欲要劝之,白珩暗暗向他扔过一个眼神,他便欲言又止,立即明白了晏修的用意。
一群不忠于他的人,即便才高八斗、当今旷世奇才,也不必惜之留之,晏修本就为枭雄,更不在意此种暴名。
杀了他们,不过杀鸡儆猴,让余下来的几千学子看看,他们要效忠的主究竟是何人。
晏行能在短短时日内,就将太学百名学子为他所用,说明这些年来其能远被众人低估十倍不止。
若非今日之事这么一闹,或许待他的门客遍布朝堂之日,晏修才后知后觉。
他自己入不了仕,但他的门生能入仕,迟早像一株参天大树的根系一般,慢慢渗透扎根于朝堂之上。
晏行叩首谢恩:“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晏修:“即刻起,大秦逸王贬为庶人,禁于逸王府,终身不得出府一步,其子孙后代更不得入仕承爵。”
巫蛊一案以毓秀宫上下十七人无一活口、陈氏一族贬的贬、流放的流放而告终。
消息很快传开,祝思嘉正在绣香囊,猝不及防被针扎了一下,余欣问她:“娘娘何故心不在焉?”
祝思嘉收好针线,平静道:“厌胜之术乃是大事,我原以为会死更多的人,没想到这回陛下下手较以往……”
较以往显得宽厚仁慈。
最关键的晏行,为何再度全身而退?为什么所有人都能死,他就是不死?
祝思嘉默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余欣叹道:“是啊,依照陛下过往的性子,这事不血流成河是不正常的。只是娘娘,陛下不复过往那般暴虐,也算好事一桩,至少,许多无辜的普通人,幸免于难。”
她说完这番话,祝思嘉忽被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又何尝不知,巫蛊之事栽赃成功,又会引发一场偌大的浩劫?依照秦律,莫说是陈太妃的九族,毓秀宫那群宫人的九族晏修也诛得。
什么时候起,自己为一己之私,竟然忽视了这世上许许多多普通人的性命,变成了最不愿变成的那类人。
晏行……都是因为晏行,他怎么还不去死啊?他再不死,该疯的人就是祝思嘉了。
祝思嘉只觉得呼吸急促,双眼眩晕,眼前万物都扭曲成一团,沉沉地合上眼皮,朝后栽去,失去所有知觉。
……
再睁眼醒来,祝思嘉翻了个身,她呆愣愣盯着窗外灿烂星河。
世上没有后悔药一说,做了的事就是做了,余下的路,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大不了她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过重重刑罚赎罪。
如此想,她才心安了些。
馨儿见她转醒,忙伺候她起身。
祝思嘉晕得厉害,腹中又空无一物,让馨儿下去端碗桂花蜜花生酪到床上。
她问馨儿:“陛下可有来过长乐宫?”
馨儿:“自然来过,陛下听余美人的人禀报说您晕倒了,放下手里的事就过来了,又怕打扰您休息。方才不久才移驾的太极宫,他吩咐奴婢,待您见醒,也别去太极宫找他,今晚好生歇着。”
晏修真是在意她,他好到祝思嘉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过今日过后,困扰他多日的头疾等病症会一一消失,终究是祝思嘉欠他一回。
祝思嘉笑了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准备花生酪吧。”
热气腾腾的甜食下肚,祝思嘉困意又袭来,草草梳洗后打发左右退下,自己也躺着休息了。
只是一闭上眼,她脑海中全是前世的种种惨象,甚至开始做起一些奇怪的梦,梦中内容居然是自己死后的。
她看到了一拍两散、兰因絮果的晏行和祝思仪,看到好不容易一统河山的大秦变得岌岌可危;齐国复辟,大秦一分为二,晏氏几乎灭族,一代又一代登基的幼帝几乎活不过十岁,晏行死后更有宦官乱政,天下动荡,群雄并起,民不聊生。
盛极必衰,过刚易折,月满则亏,这是古往今来历代王朝都要经过的劫难,也是每个王朝的最终命数。
祝思嘉因这梦难受得心口绞痛,泪流成河,从噩梦中醒来,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
她坐在床上大口喘息,窗外的夜空依旧黑漆漆的,她这一觉没能睡多长,却在这场怪梦中备受煎熬。
不该是这样的,晏修撒手人寰后的大秦江山,不该是这样的……
床尾的桌上,传来倒水的声音。
莫非是馨儿?
祝思嘉没有让宫人在寝殿守夜的习惯,今夜馨儿难道留在了寝殿?
脚步声朝她靠近,她掀开床帘,昏暗幽静的宫闱内,就算看不清眼前高大身影的面庞,但他身上特有的香气让祝思嘉精神紧绷。
是晏行!他为何会半夜出现在她的寝殿!这一定是在做梦!
晏行向她递过水杯,悄声道:“渴了吧?喝水。”
祝思嘉刚想大叫,就被他迅速点上哑穴,无论如何用力呼喊也无济于事。
晏行慢慢坐到她床边,搀她躺下:“王妃,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个做了亏心事会睡不安稳的小姑娘?”
发不出声,但祝思嘉动得了手,她照着晏行的脸上狠狠扇去一耳光,手上的疼痛告诉她,眼前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
晏行无奈笑了:“被你打,我竟然觉得很开心。”
祝思嘉怒瞪着他,他不是被贬为庶人,终身幽禁了,又怎么可能逃得过银甲卫的眼睛进皇宫!
晏行自说自话:“很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吧?为了见你一面,我甚至不惜以死相搏,好在他今日未在那条路设防。”
“王妃,你真狠,为了杀我,居然能做出这样的招数。”晏行说着,欺身压了上来,“我知道你想报仇想疯了,可你知不知道,我想和你重修旧好也想疯了。皇兄他待你如何?他知道你哪里最敏感吗?他能伺候你舒服吗?嗯?”
“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我母妃走了,我也不想活。明日你的宫人进殿伺候你,见你我二人衣衫不整躺在一块,我们就能同死了。”
晏行比她还疯!
眼看晏行就要剥开她的衣服,又像从前一样欺她辱她,祝思嘉挣脱不过,只能另想它法,终于摸到了藏在枕头下的发簪。
下一瞬,祝思嘉毫不犹豫拿发簪,对着晏行的左眼使十成力刺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