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修的头这回疼得是真厉害,以为他犯头疼不过是因过度疲劳之故,此次却直击他要害之地,脑中翻山倒海、地崩石碎,回回都似要取他性命。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狂躁不堪,何况是祝思嘉的哭声。
以往见她掉眼泪,他总是要心疼的,可现在听到她的哭声,晏修的脑袋几乎快要裂开,他动了动干涸的唇瓣,竭力抬手去摸她的下巴:
“蝉蝉,别哭了,朕头疼。”
若换作别人,晏修甚至怀疑,自己此时是否会直接将那人拖下去砍了,可面对祝思嘉,他难受至极也不肯说出一句过分的话。
祝思嘉哪能不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立刻就憋住泪,呜咽道:“臣妾知错了,臣妾不哭。”
她没想到这药的后劲居然如此之强劲,她分明是牢记碎玉的叮嘱,只搀了少许到晏修的香炉里和饮食之中,却不想晏修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他还能看奏折吗,还能理智处理政事吗,还能继续和朝臣斗智斗勇吗,朝政和大秦社稷会因她下药的缘故乱成一团吗?
祝思嘉没想过会有这么多的后果,正在后怕之际,又见晏修无力启唇道:“水,茶水。”
出了这么多汗,他体内水汽恐早就不足。
祝思嘉还要抱着晏修,不便起身,对胡顺海轻声道:“快给陛下倒碗茶水过来,要温热的。”
太医却满脸难色:“这……陛下,茶是寒性,事后会加重头疾,您千万要戒了啊。”
谁人不知晏修嗜茶如命?他小心翼翼道出这番话,立即换得晏修瞪眼暴怒:
“滚!”
胡顺海吓得连忙走到桌旁,就要倒茶。
祝思嘉朝太医使了个眼色,太医灰溜溜地擦汗退下,自觉走到偏殿亲自给晏修熬煮汤药,她又叫住胡顺海:
“胡公公,您且慢,先去小厨房取些蜂蜜过来,再以茶水相兑,待水温热后本宫再喂陛下服用。”
蜂蜜性温,他应该能服食。
说完,她还特意低头观察晏修的神色,见他毫无异议,这个法子应当是能哄着他满意了。
祝思嘉十分不安,晏修这次的头风分明是她一手搞的鬼,前世也未尝听说过秦武帝身体有恙,想来他日后也不会沾染上真正的头风,那这次的苦头——
她狠下心,戏若不足,又如何一击致命?
虽万般过意不去,但顶多让晏修痛苦个六七日,他想喝茶水,便由着他喝去吧。
胡顺海按照祝思嘉的吩咐,又谨记太医的话,往蜂蜜水中添了少许茶水,淡到几乎尝不出茶味,这才敢把水端到两个主子跟前。
祝思嘉接过小碗,问晏修:“玄之可能起身?”
他并不轻,高大沉重的块头压得她大腿发麻,她不敢轻举妄动,但晏修这般枕着她,她喂水喂药都不好下手。
晏修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哪还有劲动弹?是故他哑声道:“不能。”
祝思嘉和胡顺海二人只能尝试以小勺舀水喂他,晏修这个姿势不算艰难,可他有意为之,喂进去一半流出来一半,根本无济于事。
都什么时候了,痛成这样,他竟是忽然耍起小孩子脾气。
“胡公公,你先下去吧。”祝思嘉看着胡顺海,“本宫自有方法喂陛下。”
胡顺海点头退下。
寝殿只余祝思嘉和晏修二人,她放好碗,揉了揉晏修湿漉漉的太阳穴:“我扶你坐起来,然后喂你好不好?”
晏修双目紧闭,长而直的鸦青睫羽也沾了水汽,嘴里却不忘借病势肆意道:“蝉蝉要如何喂?”
祝思嘉:“还能如何?自然是以口唇相渡。”
晏修这才睁眼,在她腿上挪了挪脑袋,故意道:“那就有劳昭仪娘娘。”
祝思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扶他坐好,又依照自己方才所说,亲自用嘴把蜂蜜水渡进他嘴里,待喂完一整碗水,她自己也出了满头汗。
晏修喝了水,脸色略有好转。
正好太医端来熬好的药,她刚想用勺子去喂,晏修却强颜嬉笑:“蝉蝉说过,要陪朕同甘,自当也要陪朕共苦。”
祝思嘉:“……”
她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早知道晏修病起来这般折腾人,她就换别的法子了。
可祸是她自己惹的,现在也该由她自己受着,打发走太医,她又像刚才那样陪着晏修“共苦”。
晏修喝完药,脑子明显松缓不少,可依旧无心处理政务,他命人将晏为和李卧云请进宫,自己躺下歇息了。
……
伺候完晏修,日头尚早,祝思嘉回到长乐宫,沐浴更衣后也以休息的名义屏退宫人。
她掏开木板,翻出藏得严严实实的针线篮,拿到床上对着光继续绣着未完之物。
陈太妃的针法非十年之功不能成,但也不是难如登天之事,祝思嘉只要放慢速度仔细去绣,还是能学得个九分像。
两只白布包裹稻草的小人在她手中渐渐现出雏形。
厌胜之术,必死之罪。
历代帝王无比在意巫蛊禁术,一旦发现,哪怕是当朝皇后也会被废入冷宫,尽诛九族。
那又怎样呢?
做这两个娃娃的是陈太妃,娃娃上的字是晏行所书,这就够了,无需等晏修命人查明真相,晏行母子就会被当即枭首,甚至有可能连陈家都不能幸免。
她和晏行之间,总是要死一个的,如果不让他早点死,等待她的只会是和前世无二的命运。
她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一旦暴露,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已经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想送晏行下地狱,自从上次他想用猫妖一案把她偷梁换柱,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惶恐。
若那时晏修和傅逐等人毫无察觉,稍微再来晚一步,她就有可能被晏行的人带出皇宫。
带出皇宫——
祝思嘉想到此处,手里的针顿了顿,晏行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一个大活人带出皇宫?
且不说他能骗过当日在场文武百官的眼睛,就连层层宫门处的盘查他也未必能瞒得住。
但晏行绝不会做毫无把握之事,他敢这般大胆,一定有他大胆的缘由。
莫非宫中还有别的出宫途径?
祝思嘉懒得去想,低头继续忙活手里的针线。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据朱雅说,新太学创办以来,晏行短时间内就在学生当中获得了不浅的威望,时日一长,她更不好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