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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我只觉得那只鹰可怜

    祝思嘉:“你怎么会知道?”

    从他郑重其事的表情来看,不像是开玩笑。

    晏修:“还记得前段时间,你准许张晚瑶出宫一事吗?”

    祝思嘉:“我笨,你不妨直接把话说明白。”

    晏修笑着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自太后离京起,晏修就更加盯紧外戚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而张晚瑶忽然回张家探亲一事更是来得古怪,安插在相府的探子自然会格外留意些。

    张晚瑶回相府是去搬救兵的。

    她得知宫中正在大力整改湖泊水池一事,自己杀人抛尸的行径迟早会水落石出,太后对她弃之不顾,她实在无力解决此事,故而想到回相府求救这个法子。

    张相得知她做的事怒不可遏,但时隔多日,此事已无力回天。

    祖孙二人召集门客连夜商议对策,最终决意东窗事发之时找人背锅顶罪,这些事自然被其中一位“门客”秘密禀报给了晏修。

    “所以他们选中的替死鬼是余欣?”

    祝思嘉问道。

    晏修摇头:“余欣只是明面上那只替死鬼,真正的替死鬼另有其人。”

    张相为张晚瑶谋划了两个法子,其一,便是趁宫人还未更换至相思殿前的湖水时,买通相思殿中的宫女太监,广泛散播她气性太大不好招惹的谣言。

    若是此计无法成功当众污蔑余欣,即便是激怒晏修,让他匆匆盖棺定论给余欣定罪也行,这样就能掉其他人身上的嫌疑。

    可若是此计不通又该如何?譬如今日之状,张晚瑶恐怕死活也想不到,余欣居然敢不要命地说出和谢瑾年那些旧情,以换自己的清白。

    故而张相又给孙女另备上一计,那便是买通方心月的父母,以加官进爵为饵相换,让他们亲自说服方心月替张晚瑶顶罪。

    晏修:“蝉蝉可还记得谁的出身最低?”

    祝思嘉:“自然是方顺常,她的父亲不过京中七品小官,可我记得她不是与张晚瑶交好?”

    看来做张晚瑶的朋友十分危险。

    而且,方心月愿意为张晚瑶顶罪吗?单说滥杀宫女这一件事已足以让她打入冷宫,敢得罪余欣,更能直接要了她的命。

    晏修:“交好之人不一定是挚友,就在今夜,方……方月的母亲已经借着探亲的由头入宫见她了,相信不出多时,方月就会站出来主动揽罪。”

    他实在记不住这么多女人的名字。

    祝思嘉:“所以陛下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暗中利用、操纵韵儿姑娘之死和余欣之困,再结合李大人死里逃生带回来的种种证据,准备对外戚下手?”

    她看向晏修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质问。

    看来,张氏一族掌控半个朝堂的时代,将彻底终结了。

    晏修知道她在不高兴什么。

    她在怨他知道真相后,没有第一时间为死去的韵儿讨回公道,没有替余欣解围;而是冷眼任由事态发展,他在幕后操纵着一切,操纵着每个人。

    可他——与寻常男子不同啊。

    倘若坐在这个位置上时时被感性操控,那他还能成为今时今日之晏修吗?

    大秦的子民还会过上比别国百姓更为安逸富足的生活吗?大秦还会是万国来朝的承平盛世吗?

    晏修神色不惊,捏着祝思嘉的下巴,毫不回避她的眼神:“蝉蝉,告诉我,去岁秋猎驯鹰大会上你是何种感受?”

    祝思嘉仔细回忆去年的盛景,盛景之下是旁人无法看见的悲凉,她不知道晏修为何突然会问起这件事,她如实答道:

    “我觉得那只鹰特别可怜,我在北地时也见过天上的雄鹰。玄之常常御驾亲征,或许也在荒郊旷野亦或是深山大泽见过,碧空如洗,鹰击长空、张翅高飞的场景,那样的壮景如何不叫人动容?”

    “雄鹰本该是天上霸主,却因为人的一己私欲远离故土,被运到了万里之外国度上的马球场,任由他人猴戏,失去了自由,我只觉得悲凉。”

    晏修耐心地听,温柔地抚上她紧皱的眉头:“原来蝉蝉看到的是这样啊。”

    “那我告诉你,我看到的是什么。”

    “你可知于阗位于何处?”

    祝思嘉脸红道:“我……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于阗在西域,从西京去于阗,要漫过崇山峻岭、大漠孤烟,方能到达。”

    晏修:“不错,不过是个不足挂齿的弹丸小国,夹杂在大秦、北凉和羌人之间苟延残息。每年上供给大秦的、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只有玉器。”

    “于阗之外更远的地方又是截然不同的国度,那些临海国度之富饶广阔、繁荣昌盛也不输于大秦。那些人生得红发碧眼,肤色灰白,高才博学,住着的地方不叫城池叫城邦。”

    “他们有大秦没有的东西,同样,他们更需要大秦有但他们没有的东西,譬如丝绸、瓷器、茶叶这些在大秦最司空见惯的,到了城邦会卖出天价卖给他们的贵族。”

    “而于阗是大秦与他们之间其中一条商路的必经之地,若每年向往来秦商、异商收取高额过路费,于阗人便可不劳而获,高枕无忧。”

    “可那条商路大秦和北凉并非没有能力拿下,谁能拿下那条商路,谁就能控制整个西域。于阗夹杂在几个兵强马壮的大国之间,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倘若他们不屈膝讨好北凉和大秦,一旦打起来,对于阗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落到北凉人手中,他们的男人会沦为奴隶,老人和小孩会被屠戮殆尽,女人则沦为……总之,于阗人想提防北凉,只能讨好大秦。”

    “你只看得了鹰,兴许没注意到于阗使者在马场上奴颜婢膝、使尽浑身解数只为讨好我的模样;也不知道于阗人为了让我高兴,抓那只鹰时牺牲掉了多少勇士。”

    “更不知道为了让那只鹰对我俯首称臣,他们日日以龙涎香驯化那只鹰,只为让它闻到我身上的龙涎香时,能下意识地服软。”

    “百年之前,大秦与周齐尚呈三分天下的趋势,甚至稍弱一头;可百年之后的今天,我想拿下周齐二国不过囊中取物这么简单。”

    “倘若我是昏庸之君,在马球场上指望靠一只鹰能保住一国子民的,就成了大秦。”

    “蝉蝉,你我身居不同的位置,肩负不同的责任,所见所思亦有不同。世间万事都难两全,更没有黑白对错之分,你我可以各执己见,但不必对立,你别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