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怡安知道他舅舅每年都会往府里送很多东西,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种稀奇古怪的珍品,也单独给他送过许多稀有的砚台、紫玉、古籍字画,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他舅舅是怎么得来的。
从小就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以为家里就应该是有钱的,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供他们享用。
他甚至都没有用过铜板,也不知道米粮的价格。
看到那些百姓因为韩仲玉给他们减了两成税,高兴的什么似的,他完全不能理解。
听账房说,这次减税,一家大概能省个三五百铜板,多的也许能省一两银子,他起初嗤之以鼻,三五百个铜板能干什么?
可是看到百姓们的热情,看到府衙院子里的鸡鸭,他才听说,三百个铜板就能买一石苞米,这一石苞米,够一个小孩子一年的口粮!
等被曲小蝶臭骂一顿,一气之下翻看了太安府去年的账本,才知道这一旦苞米,就可以让一个五口之家吃两个多月,从八月吃到十月,这两个多月正好土豆和白菜萝卜长成,让无数个家庭撑过了灾年。
翻过账本才知道,他舅舅在任时,一个人的人头税是十个铜板,过路税是五个铜板,过桥税是五个铜板,进城税又是五个铜板。
而一斤苞米才三个铜板,一亩地最多也就产三百多斤粮食。
大前年的地税居然还加了一成!
一亩地就要收一百二十斤粮食的税,剩下的不足一个成年人的口粮。
他没办法想象,在这么多的苛捐杂税下,百姓们是如何艰难求生的。
等翻看到他舅舅贪污案的卷宗时,见他表哥竟然往关外倒卖几十万石救济粮,查抄出黄金白银几十万两,周怡安第一次感到内心惶恐。
他不敢想象这么多救济粮被贪污倒卖,会有多少百姓因此而饿死!
越看越是心惊,周怡安最后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丢下卷宗,跑回家里,把他珍爱的名贵砚台,笔墨,还有几块世间罕见的美玉,全部找出来,看着这些东西发呆。
透过这些东西,他仿佛看到了许多人骨瘦嶙峋,衣衫褴褛,看到了饿殍遍野,怨声载道。
原来自己所享用的一切,竟是这般得来的吗?
也难怪谢玉姝从不多看自己一眼,她那样满身傲骨,心性高洁的人,又怎么会看得上自己这般心安理得的享受不义之财的糊涂虫呢!
周怡安苦笑了一下,提笔刷刷刷的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了京城,然后把桌子上的东西打了个包袱拎着去了当铺。
一路上,他脑子里又在浮现出他舅舅盘剥百姓的画面,想到他吃的穿的用的,都沾染了无数人的血汗,他就心里难安。
虽然他们太师府的钱财不全是来自于他舅舅,但是他娘跟他舅舅亲,给他用的东西,大半都是他舅舅送来的。
所以他决定把他舅舅这些年来送给他的东西全卖了,在太安府里设立一个慈幼院,专门收养孤儿,或者被抛弃的老人孩子,把这些烫手的钱财,用回到太安府的百姓身上,替他舅舅,也是替自己,赎罪。
他那些东西随便一件都要大几百两银子,有的美玉甚至能卖到上万两的价格,连他爹那都没有,只因他是他爹的独子,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他。
他把这些东西都买了,十几万两银子是有的,这些银子只用于救助孤儿和遇到困难的老人,几十年都用不尽吧!
不知道他用余生,能不能偿还了这太安府的血债!
周怡安风风火火的去了趟当铺,卖了七八千两银子,直接回府衙花两千两银子,把他舅舅以前那个府邸给买了下来。
然后便去跟韩仲玉请辞。
韩仲玉都懵了,搞不清他闹哪出,他到这里来的原因,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他这是玩半道要撂挑子了?
看看桌子上的辞呈,再看看底下站着的周怡安,这家伙仗着是太师府独子,天生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再加上他自己也算有些能力,什么时候都是志得意满,无比自信,可是现在,就跟脊梁骨被抽了似的,整个人都变了。
韩仲玉惊讶他短短一天就变化如此之大,虽然知道他来这里别有用心,但是念在他工作还算尽职尽责,目前也没有给他找事的份上,还是问了一句
“这是在哪碰壁了?还是太师府要完了?
这副样子,可不像你周大公子啊!”
周怡安只听出韩仲玉嘲讽他,哼了一声道
“韩仲玉,你也不用阴阳怪气,你有你的为人处世,我有我的办事章法,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是正人君子。
我放弃的是这个六品知事,可不是谢玉姝,我舅舅犯下的罪,我自会用我的方式去赎,其他的,我们就各凭本事!”
周怡安说完,转身大跨步而去,根本没给韩仲玉说话的机会。
韩仲玉倒也不在乎这点口舌之争,而是吩咐兰亭去查查,这个周怡安搞什么名堂。
等听到兰亭回来汇报,说周怡安去了趟当铺,又买下了章之道的府邸,一时间也猜不出他要干什么,不过想到他都辞官了,也懒得管了,反正在他眼皮子底下,不信他能整出啥幺蛾子。
而京城那边,章姨娘收到信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儿子要把舅舅给他的东西都运过去干什么,不过她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他要星星,就不给他摘月亮,当天就收拾收拾,装了几辆大马车把东西给儿子送了过去。
与此同时,三皇子也听说了玉泉山庄的成药和酒水利润极高,催促周怡安将这两样东西搞到手,最起码能给他们分一杯羹。
三皇子的原话是让谢玉姝给他免费供货,或者直接给他几成利润,他现在拉拢官员,正是大把用钱的时候。
周怡安以前身在其中,浑然不觉,现在站到中间立场来看,都忍不住要赞三皇子一声
“够无耻!”
什么好处都不给,甚至连个承诺都没有,就直接要这要那,这不就明抢吗!
周怡安不禁怀疑,一个如此占便宜没有底线的人,能做一个好皇帝吗?
一介小小的知州都能左右一个地方的百姓死活,何况是一国之君?
来这里一遭,他才深刻体会到,一个明君,一个好官,对天下百姓是何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