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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先帝祈福自然是大事。

    又是除了不在家的太子之外其余所有皇子皇女集体出行,那就更是大事。

    白云寺接到通知的时候都简直恨不得把青砖与青砖之间的缝隙都给刷干净了,但凡让哪位王孙贵胄鞋底子沾了半点灰尘那都算他们不够努力。

    而楚琏接到了通知的时候,为着“自己要不要去找楚湘道个歉”的事,犹豫了得有半柱香时间。

    ……还是得去。

    不然让姐姐误会了阿娘的突然发疯是他授意,是他后悔出家了,可是大麻烦。

    到了地方,楚湘也见了他,甚至姐弟俩还吃了个饭,楚琏小声提起了发生的事情,楚湘却是大度地一笑:“你不是那样的人。”

    “啊?”

    楚湘拍拍他的肩膀:“倘若你后悔了,你会亲自来与我说,听一听我会提出什么条件,和我谈谈什么条件你付得出来,什么条件能不能改一改,咱们姐弟一起想法子把事情圆过去,而不是自己都不敢出面,却让生母来冒犯天颜。”

    “阿姐……”楚琏听得简直是“我亲娘都没有这么了解我”的感动,小声道,“多谢阿姐懂我,弟若有朝一日不在京中,还盼阿姐多少看顾些阿娘。”

    徐影都唱过白脸了,当好人谁还能不会,楚湘都笑着应了,还颇温和地抚慰了楚琏几句话。

    楚琏这才放松了下来,又问楚湘这次原本去庙里是准备怎么个装神弄鬼法儿,给他说说,他回头也能跟着发挥发挥。

    楚湘停顿了一下,笑了笑:“不必提前准备。”

    楚琏便也不好再问了,起身告辞。

    但让楚琏意外的是,当日,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就是普通的跪经和做法事,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法事做得极短,一场法事整得像是在走流程。

    不过想想也正常——楚湘和他年纪居长,但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再往下最小的四公主都才五岁,一场正常的法事动辄一两个时辰,真要让这帮小萝卜头跪上一两个时辰,万一晕了一个两个,大师傅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肯定得往快了做。

    但即便已经尽快,清晨从宫中出发,一个时辰到白云寺,主持再邀请殿下们参观了一圈白云寺,再做上半个时辰的法事,也到了可以用午膳的时节。

    寺内肯定是吃的素斋,做素斋的师傅手艺好,硬是把白菜豆腐萝卜做出了山珍海味的味道,楚湘带着弟弟妹妹们快乐地用了一顿饭,便告辞下山。

    全程平平稳稳,除了最小的四公主在跪了半个时辰之后站起来时晃了一下,被楚湘很稳地支撑住了,想着小丫头可能跪久了路也走不了了,楚湘自己缓了缓膝盖之后便接抱了走不了路的四公主去斋堂之外,什么插曲都没有。

    等楚湘领着一串小朋友回宫见过徐影,再被徐影垂询今日法事都做的如何,又被徐影留饭后方才各自回宫,楚琏都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就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直到赵贤妃知道了今日一切平安,眼泪既又流下来了,小心看了一眼楚琏,直到他还在为她没有顺着徐影的话往下说,所以声音都多了一点小心翼翼:“会不会……是陛下也回心转意了,不强求你……了?”

    没说出家,是当着楚琪的面不好说。

    于是楚琏把楚琪打发去休息了,准备好好和亲娘聊一聊“我给你说的话你是一句话没听进去啊”的话题,但在开口之前,楚琏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想起来了什么,但没抓住。

    不急,楚琏赶紧闭上了眼睛专心去找刚才的那一点点的灵光,赵贤妃喊他他都摆摆手让她暂时别说话,好一会儿之后,楚琏颓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赵贤妃赶紧问。

    楚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儿子在想,陛下是不是本来也没准备在寺庙里也弄出什么神迹来。”

    “当然准备了呀。不然……”赵贤妃觉得有些奇怪,但后面的话有些犯忌讳,她只敢压低了声音给楚琏说,“琏儿,今日阿娘给你说的,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往外传半个字的。”

    “阿娘尽管说。”楚琏即便心事重重,也难免有些好笑——什么时候我那心思没有半寸深的亲娘都会叮嘱我保密了。

    但楚琏不知道,这不过是长舌妇说八卦时必要的起手式而已:“要说现在这位陛下呀,在先帝未登基时,或许还是一心一意和先帝过日子的,操持政务也都是为先帝好,但在先帝登基之后……啧。先帝去世了,她不在先帝棺材里弄几根钉子巴不得先帝永世不得翻身都算她仁厚……”

    “阿娘!”楚琏越听越不成话,赶紧打住,“这是咱们能议论的吗?”

    “就咱们母子俩,有什么不能说的。”赵贤妃却丝毫没放在心上,“总之,要说陛下会思念先帝,会愿意给先帝做法事,我第一个便不信。”

    做法事只能是政治目的,结合一下现在陛下想让你出家的意图,不在寺庙里整点装神弄鬼的事证明你和佛有缘,那都不是我认识的陛下!

    楚琏无奈极了,轻声道:“阿娘,如果陛下真的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在警告你呢?”

    “警告我?”赵贤妃还没明白,“警告我什么?”

    楚琏看着自己母亲那清澈的愚蠢,觉得自己说的不对。

    警告你啥呀,就你这政治悟性,媚眼都抛瞎了你还有本事什么信号都收不到。

    他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长叹一声:“没有警告您,是警告我来着。”

    赵贤妃还是没明白:“警告你什么?”

    “警告我。”楚琏道,“都不用找借口,陛下随时随地能让您从此青灯古佛为先帝祈福,也能干脆因为不想见到您这张脸所以让您去和先帝作伴。”

    赵贤妃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啊?”

    楚琏却已经放弃解释了,颓然叹道:“算了,您不用懂,因为这是对我的警告。”

    赵贤妃却是非要刨根问底的,这波属于是菜而不自知。

    楚琏抿了抿唇,还是选择了最后一次告知:“儿臣在吐蕃倘若一切都能顺了陛下和阿姐的心意,您在长安自然安富尊荣,但倘若儿臣有半点不臣之心,那阿娘就是承受后果的主体。所以,陛下有那份宽仁之心,不在乎您对她的僭越,不在乎您偶尔的顶撞,因为每一次顶撞都会被她记在账上,成为将来射向儿子的利剑。”

    如果说,之前楚琏掏心窝子给赵贤妃说他为什么不能不去,为什么赵贤妃不能恨徐影,都只能让赵贤妃“那我可以表面上乖巧,实际上阴阳怪气,然后非暴力不合作嘛”的耍小聪明,而这次徐影轻描淡写的一次敲打,则是真正让赵贤妃想起来,皇权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不讲道理的怪物,她之前到底是因为徐影给她的温情和照顾产生了多大的误解。

    “阿娘……”赵贤妃脸色都白了,这次是认命的那种颓败,“知道了,以后再不会了。”

    楚琏轻叹一口气,并不抱希望:“但愿吧。”

    但弱者的矛盾和挣扎,其实并没有多少能进入上位者的眼睛。

    因为很快上位者就遇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麻烦——

    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