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徐影是这个表现,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很好,孩子有的救。
而徐影从被害妄想里反应过来,再理了一遍逻辑,扭曲了:“阿娘,话虽如此,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现在是连我儿子想出海我都不准备禁止了呀——儿孙自有儿孙福,再加上生死有命,徐影最多拘他到十五岁,十五岁了成大人了实在想下海,徐影都准备尊重楚瑜的选择了。
可也仅止于此了呀,徐影既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对抗历代那么多有为的帝王都没有办法的子孙不争气,也没办法下令让子孙后代不允退守孤岛,更不可能让新朝皇帝不闭关锁国……
“办法在现在呀。”老夫人道,“我们最开始是在聊什么来着?”
徐影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要不要让周文逸朝贡。”
老夫人点头:“那我最开始的态度是什么?”
绝对不可以!
那么,老夫人为什么会这么激烈地反对呢?
徐影陷入沉思,可这个事情还是太天马行空了,徐影想得有点懵。
老夫人也不指望徐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何况老夫人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大是纯纯因为自己知道的百年之辱,徐影可不知道。
所以她也是很耐心地给徐影说:“阿影,官方朝贡贸易,整个交易是被牢牢控制在你和周文逸之间的,税自然好收,但,于百姓何益呢?”
百姓既参与不了货物的运输,也买不起那价比黄金的香料,这落到最后,社会意义不过是帝王剥削达官贵人的一种手段而已。
徐影纠结了:“可我和周文逸谈贸易,本意本来也只是……”收富人的税啊。
老夫人笑:“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吧。”
徐影:???
“你觉得。”老夫人道,“周姑娘用香料炒的那几道菜,可口否?”
徐影点头。
老夫人道:“你总不会觉得,只有富人配享受这种口腹之欲,贫民不配吧。”
“自然不会。”徐影道,“只是香料价贵……”普通老百姓买不起,那也不能赖我呀。
老夫人摇头:“周姑娘不是都说了吗,在象郡再往南的南方,满坡满谷的都是,哪里贵了呢?”
徐影皱眉。
老夫人再往前进了一步:“我问你,官方的朝贡能有多少贸易量,若是允许老百姓也去贸易,该是多少贸易量?”
只要数量足够多,哪有打不下去的价格,哪有老百姓负担不起的食物!
徐影皱眉:“朝廷之所以重农抑商,就是担忧此中利益极大,只怕百姓会为此抛家舍业,倘若平时粮食产量足够倒还罢了,一旦遇上灾年荒年,岂不是……”
“傻闺女。”老夫人笑,“那你记不记得,当时瑜儿不肯放手太子之位,但湘儿也想要,你自己天天发愁,还到书院问我,我没回答你,只说倘若有个工具能让一个农户干了原来三个人的活,岂不是会有两个人无活可干最终饿死的事?你还记得你那时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徐影“嘶”了一声,再看向自己老娘,觉得……哎呀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书院还原各种历史上出现过但后来失传了的农具,也在现有农具的基础上做改进,用水力用畜力用火力,为的就是能让老百姓能不再那么辛苦的种地,老人家该休息的能休息,小孩子该读书的读书,不用一家人都去伺候地。
那生产力再往前一步,地是只有那么多,种地的人却不再需要那么多,那么,多出来的那些劳动力,刚刚好就去干国际贸易啊,去象郡之南搞香料啊,去走丝绸之路啊,坐船去东海尽头看看那边到底有没有金子呀,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亏了就回家,反正因为种地效率提高了,地也没荒着,饿不死人的——只要饿不死人,就不会有百姓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在怕什么呢?
老夫人看徐影懂了,笑容再加深了一些:“而如果,走东边出海,走西边的丝绸之路,总之各种跨国的贸易已经成了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百姓的衣食所系,更成了朝廷税收的重要渠道,甚至利比盐铁,即便再有王朝更迭,即便再有前朝皇室退守海岛之忧,哪个皇帝敢说闭关锁国呢?”
不怕朝廷的税收顿时减少个三四成么?
不怕那原本可以靠着国际贸易活得非常滋润现在却只能回家种田的百姓群起而攻之么?
尤其参与国际贸易,那肯定驾得一手好船,片板不能下海?人家反手就把前朝那个允许他们搞国际贸易的皇帝接回来推翻你!
要是从事海上贸易的百姓人数不多统治者还有可能大力出奇迹强行剿灭,但真到了百万之众,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呀。”老夫人道,“不要把国际贸易这种事情当做自己的敛财渠道,还是要给老百姓可以分润利益的空间,有钱大家一起赚,这样才能千秋万代嘛。”
徐影:服气……
她掉头就去和周文逸说了。
周文逸听了都咋舌:“我说呢。”
徐影:???
“先帝在时。”周文逸道,“我一开始还觉得陛下蠢,自己的丈夫守不住,家中的妾室也压不住,是到我看明白先帝原来不擅政务时,才明白陛下原来确实志不在男女夫妻嫡庶那些事,之后又好奇陛下不过小户人家出身,哪来的那么大格局不在乎夫君不在乎妻妾,原来是因为这。”
徐影:“……你是真觉得朕杀不了你了所以才说朕蠢的?”
周文逸立刻讨好地笑,还给徐影倒茶:“就是这么个意思嘛,陛下勿怪。”——并且你退入后宫的操作就是辣眼睛啊!你能犯蠢还不让人说啊!
不过徐影也没生气,恨恨瞪她一眼便罢。
接下来的生活,乏善可陈。
徐影日常收着信鸽传来的最新的女儿修河堤的消息,周文逸日常收着她那边消息渠道传来的最新的她那批香料和翡翠都运到哪个位置来了的消息,各自自得其乐。
然后,进了五月。
连续数日,瓢泼大雨。
黄河沿岸的官员的奏章雪片般地朝中央而来,奏的都是同一件事——今日的河水又上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