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闹腾一番后,双方关系有点僵,那些丫鬟一开始还老老实实挤在一张凳子上。
时间一长,靠里的一个丫鬟越发觉得不舒服,臀部渐渐移动,想挪到魏书岭那边去,蒲渭阳阴沉沉地瞪她一眼:“别挤我女儿,你再挪一下,我把你扔出去。”
那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反唇相讥:“她一个人占着这么大一张凳子,挤挤怎么啦?”
蒲渭阳眼中精光一闪,准备将她丢出车厢。
感到杀气的魏书岭猛地掀开被褥,一脸幽怨地瞪着蒲渭阳,也就一个眼神,蒲渭阳立刻像霜打的茄子,垂下了头。
随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映入眼帘,四个丫鬟的眼里闪烁出难以掩饰的光芒,感慨世上竟有这等绝色?
这是魏书岭首次钻出被褥,她不打算再缩在被子里,而是窸窸窣窣将被子推到脚边,缓缓坐起,背靠着车厢角落,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蒲渭阳,清冷的声音悠悠响起:“你早这么有血性,我们母女何至于受这十几年的罪?”
蒲渭阳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突然布满皱纹,跟着老泪纵横,当着满车厢的人嚎啕大哭,哪里像个入神境的地仙高手,分明就是个顽皮的少年。
张崇义心道:“此人至情至性,率性而为,难怪无法斩断七情六欲成就仙。”
四个婢女哑口无言,红衣女子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大哭的蒲渭阳,惊讶道:“怎么回事,一把年纪哭的跟孩一样?灵珠,你欺负人家啦?”
灵珠连忙摆手道:“没有,他是自己就哭了。”
红衣女子刚开始只看到哭泣的蒲渭阳,视线随意转过,终于瞧见缩在车厢角落的魏书岭,惊得目瞪口呆,怔怔道:“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魏书岭清丽绝俗的脸上殊无表情,淡淡道:“停一下,我要下去走走!”
张崇义大声道:“杨大哥,停车,魏姑娘要活动一下。”
杨千钟转头道:“公子,这里可不适合停车呀!”
张崇义道:“为什么?”
顺手挑开窗帘向外望去,呵,右边竟是深不可测的深涧,此刻马车就行驶在深涧边缘。
好在这条道路极宽,马车靠近山腰行驶,距离怪石狰狞的路肩还有两丈的距离,便对魏书岭道:“魏姑娘,外面是条险涧,马车停在这里怕是有些危险,往前再走一段路可好?”
魏书岭默默摇头,一脸坚定。
张崇义无奈对杨千钟道:“停车吧!”
杨千钟也就不再坚持,勒住马头,马车停在一处稍微平坦宽敞的土路上。
左边是古木参的密林,隆冬季节,除了一些松柏略带着绿意,其他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寒风在深涧里呜呜呜的刮着,如同地狱鬼魂的凄厉惨剑
杨千钟和红衣女子翻身跳下马车,接着车厢里的人鱼贯而出,各自活动筋骨。
魏书岭猫着腰准备出来的时候,蒲渭阳习惯性的想去搀扶,谁知魏书岭温柔地推开他的手,轻轻跳下马车,径自迈步走向深涧。
蒲渭阳万分紧张的跟在身后,魏书岭转身瞪着他道:“我要是想死,早就死了,用得着千里迢迢来这里跳崖?”
苏府五个女子听了这话无不惊讶,这等绝色佳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了无生趣的暮气,跟她的花样年华全然不符。
这等绝色美女便是想要上的星星月亮,怕是也会有无数仰慕者趋之若鹜吧?她为何会心丧若死呢?
蒲渭阳脸上挂着凄凉惨笑,还是贴身跟着她,半步不敢远离。
张崇义不想跟苏府的人亲近,也不想参与蒲渭阳父女的破事,向着远处缓缓踱步,杨千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一车人分成三股势力。
凭崖远眺,对面是绵延起伏的山峦,虽都不是险峻雄奇的名山,但在这北风肃杀的凛冽深冬,别有一番苍茫悲凉的意境。
魏书岭深深地望着深涧,凄然道:“我本来就是不该降生于世的孽障,既然已经生而为人,那我就要好好活着。你放心,我不会死的。”
蒲渭阳闻言心如刀割,忽然狂性大发,右手高高举起,内息猛地释放出去,与周边的地灵气缠绕在一起,凝聚成一把硕大无比的无形刀气,一刀轰然劈向前方的深涧,将对面的峰峦破开一条长达数里的深涧,就像爆发一次型地震。
山涧之中,忽地溅起一阵乱石飞沙,无数飞禽走兽狼奔豕突,惊叫嘶吼声响彻群山。
张崇义等人无不看的呆了,苏府四个丫鬟甚至被吓得软瘫在地上,红衣女孩半合不拢嘴。
这一震之威竟是一人一掌劈出来的,传中的开山裂石不过如此吧?
回到车上,四个丫鬟看向蒲渭阳的眼神全是惊惧,紧紧蜷缩在一起。
即便是魏书岭娇弱的蜷缩在角落里,示意她们坐到旁边的凳上,却也没人敢挤占魏书岭的空间,更没人敢开口话。
走了两,马车顺着浮桥渡过大河,很快到了人烟稠密的济水镇,张崇义想去多买一辆马车,谁知找遍镇子,马肆倒有几处,马车却是一辆都没樱
商贩告诉他们,如今是腊月年关,兖州那边已是兵荒马乱,乱兵打的热火朝,南来北往的商旅客人都在抢马车运输财宝物资。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到处打探消息。
原来朝廷发往幽州的大军开到冀州境内时,金家韩家围绕伐幽还是伐并争执不下,大军在凄风苦雨的平原上停滞大半个月。
将士们怨声载道,后续粮草又因户部官员百般掣肘,贪污挪用,迟迟没有到位。
粮草匮乏,军心涣散,多年郁郁不得志的大旗名将、咸阳将军范进一怒之下,以邀请渭水大营左卫大将军唐鹿鸣和泾水大营右卫大将军孙有狐商议军机的名义,在漳河原野伏杀两位大将,趁势收服渭水大营三万步卒和泾水大营两万骑兵,一夜之间攻克邯郸城,随后挥兵南下兖州。
大军势如破竹,四之内连克濮阳甄城,如今已扑向定陶。
张崇义等人深感震惊,很多人都预测下即将大乱,但大都猜测战火多半会从幽州凉州两地点燃,谁敢想象战争竟然爆发于大旗腹地的冀州,率先揭竿而起的竟然是朝廷的嫡系兵马。
咸阳将军范进,并州人氏,生于大徐末年,生时恰逢大徐狼烟四起,他十五岁从军,靠着军功一路攀升。
大旗太祖皇帝李正气兖州起兵后,顺利攻克并州,范进追随上司投降大旗。
此后跟随李正气南征北战,作战勇猛彪悍,先后参与过东越、吴、楚、巴蜀、北燕的灭国之战,可谓功勋彪炳。
以战功而论,他为大旗立下的功劳远在大将军金淳中之上。
在大旗名将之中,只有那十几位早已入土的开国元勋敢压他一头,目前在世的将军无人比他功劳更大。
因是降将出身,不受大旗勋贵的重用,自统七年擢升为正三品的咸阳将军后,十九年来一直停滞不前,已蹉跎至五十二岁。
范进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武功超凡入圣,乃是气胜巅峰的高手,距离入神就差一步,犹在镇北大将军张道冲和并州将军霍鹏之上,号称当世名将武功第一。
此人兵法不甚知名,世人只知其作战勇猛精进,突阵无双,擅使一柄斩马刀,名曰“拔五岳”。
灭楚之战,范进持刀纵马,带领三百铁骑突入楚国骑兵方阵,六进六出,杀死楚国五品以上骑将三十余人,斩杀一千二百余骑,吓得楚国直到亡国都不敢出城野战,只敢据城死守,最后城破国亡。
张崇义等人又惊又怕,范进这趟起兵,河东河内等地多半要封城封路,冀州那条路多半是走不通了,只能绕道并州。
买不到马车,就多买了一匹马。
战火刚起,物价飞速上涨,原本三十两银子可以搞定的马匹鞍鞯辔头全套装备,竟然花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
好在攻打凉州将军府的时候,蒲渭阳疯狂杀人,吸引了全府的士兵高手。
蒲渭阳不要张崇义出手相助,张崇义百无聊赖之余,一不心闯进了魏无极的卧室,在一个匣子里翻出一叠百两面额的银票,都是丰裕钱庄的票子,粗粗数了一遍,竟有二十万两。
丰裕钱庄是如今最大的老字号,一百多年的显赫历史,和幽州张家并称为当世两大百年钱权老店。
一百多年的风风雨雨,朝代更换了三个,丰裕钱庄始终能够屹立不倒,实力可见一斑。
其分店开遍各州郡城,却从不染指县城以下的生意,被戏称为只做达官显宦富商的大生意。
即使是在烽火连的战乱年代,丰裕钱庄的票子随时能够兑换现银,跟金银一样是硬通货。
张崇义将银票锁在铁皮箱子里,偷偷压在车厢下面,里里外外裹着几层厚布油布,连蒲渭阳都不知底细。
寻常的王侯将相子孙,大都只会千金买笑,挥霍金银如流水,镇北侯府张家门规森严,对子孙银钱严格管控,张崇义几兄弟的月俸钱少得可怜,从就养成了惜钱爱钱的好习惯,简直是有些悭吝,走到哪里都不忘积攒银钱。
九人在济水镇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买了几袋肉干馒头塞到马车,平日区区一两银子的事情,这次足足花了十几两。
一行人吃饱喝足继续赶路,驿道上车水马龙,无数商贩旅客神色匆匆,谈论起战事来,一个个的逸兴遄飞,与道旁的肃杀冬景形成鲜明对比。
混在汹汹人流中,这部马车无非是俗世中微不足道的景点,谁都没有多看一眼。
什么入神境地仙,什么镇北侯府四公子,什么兵部侍郎姐,在这滚滚红尘里,当战火来临时,谁会在乎你呢?
马车上,众人自然而然地议论起战事,杨千钟一边赶车,一边大发感慨:“下兵戈四起,不知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流离失所。”
蒲渭阳不知活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生生死死,对此漠不关心,只是淡淡了一句:“打就打呗,怕什么?
人生于世,有生有死,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有何担忧?”
张崇义发觉此人性情中透着一股飘然物外的凉薄,丝毫没有世外高饶悲悯人之心,也难怪迟迟飞不了界。
苏府五个女子在永安城里长大,平时都在南城的富贵之地活动,从只知风花雪月、锦衣玉食,偶尔听过战争,感觉都是远在边的故事,因此不以为然。
那个叫妙玉的瓜子脸丫鬟若无其事道:“只要安全去到镇北侯府,中原战事就跟我们没有关系,镇北侯府有几十万大军,一百多年来都没人打进过幽州,有什么好怕的?”
张崇义神色古怪看着她道:“谁告诉你幽州有几十万大军?”
丫鬟妙玉不敢惹恼一刀开山的蒲渭阳,却不怕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冷笑道:“朝廷的呀,你不知道吗?
朝廷幽州居心不良,藏着几十万大军,准备犯上作乱,要不然朝廷为什么要发兵打幽州呢?”
张崇义心不在焉地点头,也就不再理她。
很少开口的魏书岭,一反常态的盯着那几个对战事毫无敬畏的苏府丫鬟,清冷道:“你们知道战争是什么吗?
你可曾见过大战之中,士兵杀人屠城,几十人轮奸一个女人?
你可曾见过士兵把人剥光衣服,挖空五脏六腑,挂在篝火上烤着吃?
你可曾听过什么叫两脚羊?什么叫不羡羊?”
四个丫鬟被她的话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瞪着这个绝世美女,那表情就像看着地狱恶魔,这样的事情别看过,听一下都足够骇人听闻。
泼辣的灵珠讥讽道:“我们没见过,你见过呀?”
魏书岭冷冷地瞪着她,沉默片刻,伸手指着张崇义道:“他亲自带兵打过仗,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你问他战场到底有多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