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影化为一团浓雾,如来时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余年眼神复杂,低头望向平静的湖面,轻轻唤道:
“出来吧,小青。”
随着一声轻唤,平静的湖面顿时泛起波澜,湖水二分,一颗巨大狰狞的蛇首探出湖面。
青光微泛,青蛇亲昵的将脑袋靠向余年。
余年温柔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巨大的蛇首,柔声说道:
“乖孩子,乖孩子,这次可要靠你拖住那柄「渡尘」神剑了。”
......
面摊处,尚不知风雨欲来的墨尘几人,终是消停了下来。
小狐狸似是没睡醒一般,自顾自的挤到墨尘怀中,团成一团用九条狐尾将自己包成了一个毛球,沉沉睡去。
墨尘一手端着茶碗,另一只手却落在小狐狸的狐尾上,轻轻抚摸。
他第一次遇见涂山汐时,便曾想过,这九条狐尾摸起来一定会很舒服的。
现在看来,这份手感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很多。
茶水微苦,咽入喉中却又有回甘。
墨尘微微眯眼,有些惬意的望向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柳老道和萧衍。
有了柳半仙护短,柳老道终究是没能和萧衍结拜成功,此时正吹胡子瞪眼的看着萧衍。
而萧衍则厚着脸皮,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柳老道。
气氛有些尴尬,但墨尘却有些幸灾乐祸,这般有趣的事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柳半仙羞恼的瞪了一眼看热闹的墨尘,然后一拳捶向一旁柳老道。
既为萧衍解围,也为心中疑惑,柳半仙向着柳老道问道:
“糟老头子,你怎么来这永安城了?”
柳老道闻言,恶狠狠的瞪了萧衍一眼,这才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神色复杂的说道:
“咱们隔壁山头那群和尚追债实在太狠了,不得已,我才想着来这永安城,向我师兄借点银子还债。”
柳半仙闻言一愣,好奇道:
“这永安里还有个我的师叔?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柳老道却是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叹息,神色也变得有几分萧索。
“我那师兄,两百年前听闻这永安城有大妖藏匿,兴风作浪,于是便前来除妖。
只是未曾料到,他却在此城损了道心,整日枯坐观中,以泪洗面,再也没有离开此城一步。”
两百年前?
墨尘心中一动,微微皱起眉头,却是想起了两百年前舍身除妖,却被妖物熬成肉汤的诸位僧人。
柳半仙还要再问,柳老道却是无奈一笑,摆手示意,轻轻摇头。
“傻丫头啊,此事说来复杂的很,你修为尚浅,还是莫要听了。”
说着,柳老道却是转头望向墨尘,眼中泛起微光,沉声说道:
“说来,我也该去见我那位师兄了,许仙道长可愿与我同行?”
墨尘闻言,将怀里的小狐狸抱起,递给一脸愕然的柳半仙,这才转身望向柳老道,目光如炬,轻声说道:
“前辈,带路吧,我也有些事想与你说说。”
柳老道见状,也是轻轻起身,缓声说道:
“许仙道长,请跟我来。”
说罢,柳老道便率先向着街边走去,墨尘脚步一踏,紧跟其后,转眼间二人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人群之中,柳老道似乎是对这永安城十分熟悉,脚步毫不停歇的带着墨尘穿过热闹的街头。
随着时间推移,街边两侧屋舍越来越少,而树木却是渐渐多了起来。
不多时,二人所行之处已看不到其他行人,直至此时,柳老道这才神色一缓,一边行着,一边说道:
“这些年来,为了劝我那痴愚的师兄,我曾来这永安城多次来的多了,自然也认得路了。”
柳老道偷偷看着墨尘,有些迟疑的说道:
“只是这次来,这城里似乎有些变化......”
墨尘踏步向前,淡淡说道:
“前辈不必再试探了,无论是长巷虎大还是黄泉巷周乾,亦或是碧绿山庄张恒,这些都是我杀的。”
柳老道闻言,默默点头,片刻后却是再次出声,低声说道:
“那......金光寺的法海呢?”
墨尘一怔,随即恢复如常。
“我杀的。”
柳老道苦笑一声,低声呢喃道。
“哎,也好,那块臭石头心存死志,明知是错,却也退不得了,我来时曾去那金光寺看过他,他走的很安详。”
“想必是......他相信你可以将满城妖物尽除。”
墨尘默默向前,没有去问柳老道为何知晓金光寺的法海,而是转而问道:
“前辈,你所说的师兄......是你自己吗?”
柳老道低下头去,眼神晦涩难明,却是轻轻摇头:
“这倒不是,不过老夫两百年前却也随师兄来了这永安城,看了那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话音落下,二人却是相顾无言,再无说话声响起,沉默着向前行去。
随着时间推移,脚下不再是青砖石面,微湿的泥土沾着几分露气,树木丛生,行到一处是却又豁然开朗。
墨尘脚步一停,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一座道观,没有人语之声,冷清的很。
观前则有一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双手抱着扫把,坐在台阶前,脑袋一点一点的,似是在打瞌睡。
柳老道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哀色,缓步走到那老道士的身边轻轻推了推,低声说道:
“师兄,我来看你了。”
那老道士缓缓睁眼,有些迷糊的看了看身前的柳老道,满是褶皱的老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喜意,和善的笑道:
“是师弟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老道士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如长辈一般,伸手摸着柳老道的脑袋,微微歪头,有些疑惑的说道:
“师弟,你的个头长的好快啊,明明昨天才到我胸口的。”
柳老道闻言鼻子一酸,师兄又糊涂了,记不得自己的年岁。
记忆里那个一手将自己带大的师兄,竟已是真的老了,他伸手扶住老道士颤颤巍巍的身子,轻声说道:
“师兄,你怎么睡在这里,地上这么凉,你这身子骨怎么受到了?”
老道士温和的摇摇头,伸手拍着胸口说道:
“傻孩子,师兄才二十来岁,有什么好怕的?”
远处,墨尘暗暗叹息,看来这老道士已是有些糊涂了,自己的年岁都记不住了,是因为当年之事吗?
柳老道与老道士说了几句话后,突然一顿,转身对着墨尘招了招手,墨尘见状,缓步走了过来。
“师兄,我今日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老道士抬眼看向墨尘细细打量,和蔼的笑了笑,说道:
“这位小兄弟看着有些面生啊,是哪里人呢?”
看着老道士慈祥的眉眼,墨尘面色一正,恭敬的躬下身子,却是不想再用假名。
“前辈,我是太虚山上的一名修士,您唤我一声墨尘便可。”
老道士见状,急忙伸手去扶墨尘,用沙哑的嗓子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
突然,老道士身子一震,扶向墨尘的手僵在空中,一双眼紧紧落在墨尘背上的斩妖除魔上,他神色茫然却又在转瞬间化为激动。
忽的,老道士踉跄一步向前,激动的抓住墨尘的手,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啊啊啊啊......”
“来了啊,终于来了啊!破阵的「渡尘」神剑终于来了啊。”
老道士哭的很是伤心,似有不甘,似有愧疚,如一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墨尘手足无措的伸手扶着老道士,求助似的望向柳老道,却见柳老道也是湿了眼眶,在一旁低声说道:
“是啊,师兄,你等了两百年的「渡尘」神剑......终于来了。”
......
老道士不知是憋了多久,这一哭便是整整一个时辰,不知是不是见到「渡尘」神剑的原因,本已有些糊涂的老道士,终是恢复了几分清明。
只是,那老道士并未直接说什么,而是让柳老道将墨尘请进观中。
大堂之中,墨尘与柳老道坐在蒲团之上,静静等待着老道人。
墨尘环顾四周,却见这大堂之中,没有供奉道家神像,空荡荡的,而在四周墙壁上,却画满了壁画。
墨尘盯着壁画怔怔出神,那壁画不知是何人所化,画笔细腻栩栩如生。
画的故事却也简单,无非就是传说中一些斩妖除魔的故事。
只是看着那壁画,墨尘却总有几分怪异之感,似乎那壁画之下还藏着什么。
“墨尘道长,让你久等了。”
正当墨尘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壁画时,老道士的声音却从他身后传来。
墨尘急忙收神,望向身后。
只见老道人身着一身崭新道袍,发髻高高盘起,一丝不乱,眼中清明,精神奕奕,神情很是庄重。
墨尘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身子,也是一身白色长衫,正是他之前随手从拦路的修士手中抢来的。
虽然很好看,但在这道观中却多有不妥。
毕竟,他姑且还算是一个道士来着。
“前辈......”
墨尘一边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却被老道士轻轻按住。
“莫要如此,说起来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说着老道士搬过一个蒲团,坐在了墨尘身前,与一旁的柳老道对视一眼后,轻轻低头,缓声说道:
“想必,墨尘道长该有很多话要问才是,不过......可否先听贫道说一说当年之事呢?”
墨尘心中疑问本就是当年之事,闻言便将身子坐正,轻声说道:
“求之不得,劳烦前辈了。”
老道士闻言一笑,轻轻摆手,随即抬眼望向一旁的壁画,道袖一挥。
那壁画顿如水面一般,泛起涟漪,转瞬之间便已换了一副模样。
仔细看去,那是一座城中,洪水滔天,水面之上有无数浮尸而在水浪之中,还有一位身长青鳞,恶形恶状的妖物狰狞大笑,很是得意。
老道士望着墙上壁画,眼神一黯,轻声说道:
“当年之事,还需从那场大水说起。”
“两百年前,这永安城出了一只大妖,唤来洪水,将此处化为人间炼狱,民不聊生。”
说着,老道士又一挥袖,壁画再变,洪水散去,有无数身泛金光的僧人,闯入洪水之中,与水中大妖斗在一处。
“金光寺众僧不忍百姓受苦,纷纷下山,抱着必死之志,想要除去那水中大妖。
我与金光寺方丈是多年好友,听闻此事后,便匆匆赶来。”
又一挥袖, 壁画之上的洪水彻底退去,水中大妖已死, 落于水中。
而那众位僧人也是伤痕累累,而那众位僧人死死护住的永安城中,却又有一股黑雾泛起。
老道士神色一悲,愧疚的低下头去,颤声说道:
“可我来的终究晚了,当我与师弟赶来时,看到的却是我那好友,在煮沸的水中痛苦的挣扎着。
我本想出手,却又在出手前胆怯的算了一卦,算出自己若是出手,自己便是必死之局,会成为那锅肉汤中的一块烂肉。”
说到此处,壁画再变,却是不知是何人的视角,远远躲在暗处,偷偷的看着那口大锅,看着大锅中痛苦挣扎的僧人。
墨尘默然无语,而那老道士却是将身子弯的更低了些,浑浊的老眼中,渐渐湿润。
突然,他的声音却是微微颤抖。
“我就那么看着,看着自己的最好的朋友,在沸锅中哀嚎挣扎,胆怯的怕好友看到我,还将自己的身子往后藏了藏。”
老道士颤抖的举起的自己手掌,痛苦的闭上双眼。
“我自认相术登顶,却也因这相术成了一个窝囊废。
如我这般人,可还能算人吗?”
老道士悲凉一笑,眉眼间满是自嘲之意。
“乐天知命故不忧,呵,不忧啊......
自那日后,我每日合眼,便可看到好友在那锅中挣扎的模样,而那水煮沸的声音,我到现在都还听的清楚。
至此,我便发觉自己出不了这永安城了。
事发时,畏首畏尾,如一只老鼠。
事发后,却又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老道士缓缓抬头,伸手擦去眼角泪滴,望着墨尘,颤声说道:
“我真不知,自己有何颜面活到现在,但现在想来,该是为了等道长你,我才苟活之此。”
说罢,老道士眼中闪过一丝坚毅,道袖一挥,一旁壁画再变
“两百年啊,贫道用自己的命做引,终是算出了城中大阵......
还望道长,用这「渡尘」神剑。
斩妖除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