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霜才提着一大袋东西上楼,刚将它们找了个地方放好,门铃便响了起来。
这里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难道是……
她从帘子的缝隙里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是陈纫香。
原来他自那一夜后,便瞒着商细蕊从南京启程。却是恰好赶在年夜前到了上海。
翎霜将陈纫香带进屋里,刚关上门,一个带着缕缕风雪气息的怀抱就包围了她。
她被陈纫香的手臂箍地死死地,有些喘不上气来。
“陈——陈纫香,你没事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松开了手臂,只是那只手下滑,将翎霜的手握在手心往上探去。
他带着翎霜的手掀开了自己的帽子,有些委屈巴巴的意味:
“顾姐,我打擂台输了。”
他的头皮上刚生出些发茬,像是初春的草地,看着有些毛茸茸的。
忽然,翎霜想起什么,去楼上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在她的要求下,陈纫香闭上了眼。忽的感觉头上一重,睁眼对上捧着镜子的翎霜。
他这才发现那东西原来是一顶假发,垂顺的发丝直坠到腰间。
翎霜定定看着他,缓缓伸手抚上了“他的头发”。
‘好像,白色更好看些?’
翎霜脑袋忽然一痛,眼神中蓦然多了浓厚的思念。
陈纫香猝不及防对上翎霜满是情意的一双眼,他忽然结巴起来。
“顾,顾姐,您这假发……”
“嗡——”
翎霜只觉自己脑中忽然一响,她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忙回答道:
“这是我之前买的,本来只是想看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么合适。正好,给它剪短了,想做什么造型都由你。”
陈纫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担心道:
“顾姐,是我剃了头发不好看了吗?”
他的手指揉搓着口袋了那张照片。听商细蕊他们得多了,自己还想给她看看来着。既然顾姐不喜欢,那自己还是……
“那倒不是,不过你不是还要端着名角儿的架子吗?我这不就先备上了。”
了一会子话,翎霜忽然想起今自己来这边是有什么事情。
她叫上陈纫香去了二楼,把自己买的那些窗花什么的给他看。
“今我得去和大哥大嫂他们家过年,不能陪你了。”
见陈纫香脸上显出些落寞来,翎霜忙补充:
“不过我明估计没事,到时候我来找你好吗?今晚你也别去宾馆住了,收拾出一间客房来,就住我这吧。”
听她这般安排,陈纫香只觉得心口微热,接过一叠窗花和翎霜一块布置起来。
夜晚,他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现在就住在翎霜家里,甚至楼上就是她的房间,她还明来陪自己过年……
在这般兴奋折磨下,他直到边出现微光,才沉沉睡着。
一睁眼,看到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陈纫香心中一慌。
‘都这个点了,翎霜会不会等了很久。’
等他快速换好衣服推开卧室门,并未发现那只敢在心中念着的名字的主人时,陈纫香悄悄松了口气。
门边自己提前准备的惊喜还好好地待在它原来的位置上,看来她还没来。
陈纫香放心的同时却也有些落寞,不过想着她昨晚肯定守岁了,今还要和家人互相拜年什么的,大姐偶尔赖个床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里,他便去厨房翻出昨买的菜,想要给翎霜露一手。
在午饭做好后不久,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新……”
拿起挂在把手上的礼物拉开门,陈纫香嘴里的祝福停在头一个字上。
门外不是他以为的顾翎霜,而是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孩。
“你好,有位姑娘她今不会来了,还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雪白的印花信封已经沾上了不少污渍。
陈纫香随手摸出几块糖递给他,拿着信封进屋。
他一点点拆开那封信,脸上的表情却从微微的失落变成了震惊与绝望。
他认得翎霜的笔迹,这绝对不是她的字。
再看内容,俨然是“正牌男友”对自己警告。看到最后几行,那熟悉的字迹才再次出现。
“……陈老板,相识一场。满上海皆知我与刘少爷智取相投,今日借信作别,还请您速速离开上海,勿要纠缠,免得徒增烦恼。”
“纠缠,烦恼……哈哈哈哈哈,顾翎霜,你把我当什么!”轻飘飘的信纸落下,又被捡起撕碎。
须臾,却又有一双手将它拾起,艰难拼凑在一块。
“你早知我不过一个戏子,从未表现出来,心里却这么看不上吗?顾姐,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可以躲在外头,可以不再当这戏子,你别不要我……”
陈纫香伤心欲绝,而翎霜已经和刘棋一起坐在前往东北的火车上。
昨晚她回去后,便看到了赵峨礼送来的消息。
‘组织中有叛徒,紧急撤退;任务尽力,刘棋可信。’
她趁着下楼买熟食的机会去查看,这才发现那家包子店已经关门,而且看那门外的凌乱,他们撤退极为慌乱。
她心口一条,装作没注意的样子走到了不远处的熟食店,回去的路上更是憋着一口气,直到进家门才松开。
没等第二,她借口自己要去找刘棋,只悄悄和已经加入组织预备队伍的舒斋透露出一点点意思,便匆匆出了门。
等离开舒家,翎霜才意识到现在究竟有多危险。
再一次注意到不时出现的黑色衣角,寒风中,她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顾翎霜!”
舒斋的声音忽然出现,吓了她一跳。
没等她话,舒斋的怒斥接踵而至: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去刘家,连年夜放也不我们一块吃了!那你就走,带着你的东西,滚!”
接过他扔来的包裹,翎霜满脸羞愤,踩着高跟鞋哒哒哒跑了。
而舒斋在她离开后,又在原地站了许久,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直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
潜藏在暗处的人看了好一场大戏,在舒斋也离开后,做了一个“撤”的手势。
好在刘府离舒家住的地方不远,翎霜踩着高跟鞋走了十几分钟便到了。
色暗下来,满目皆是红彤彤亮眼的灯火。
她敲响了刘家的门,没一会就被管家兴高采烈地迎了进去。
时间已经来不及,她拉着刘棋离开已经摆满材饭桌。
“刘棋,你相信我吗?”
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了,红着脸点头。
事态紧急,翎霜也顾不得去猜他脑子里是什么东西。
“你那个关系很好的日本同学,他是在刻意接近你。等取得你的信任,就从你这获得你父亲的消息,然后在他们回来的路上截杀。”
“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我惹到什么人了?父亲只是一个医生啊?”
在他出第一个音节时,翎霜就伸手示意他低声。
接着,她一脸严肃道:
“这事应该和你没有关系,你好好想想,刘老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特殊的地方?”刘棋皱着眉思考,他之前心里只有画画,现在又多了一个翎霜,对刘老爷的印象少的可怜。
更别自己留学回来后,他忙得厉害,日日摆弄那些试剂,自己和他的交流就更少了。
等等,试剂!
他满脸期待看向翎霜:
“他平时除帘医生,其实还是一个化学家,好像成就还不低,这算不算啊?”
这时,翎霜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我有个猜测,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华夏大地的子民们,怕是就要遭大罪了。”
从未听过翎霜这么严肃认真的,还带着点害怕的语气,刘棋不自觉重视起来。
“翎霜,别怕,我帮你。”
“不行,这件事我不能确定,你……”
刘棋扳正她试图逃避转向一边的身子,话语认真:
“即使是猜测也很可怕不是吗?翎霜,我是男人,可以保护你。而且即使不管你的猜测,这件事也和父亲有关。你不要再这样瞒着我了,好吗?”
最终,翎霜迟疑着点零头。
……
两人简单吃了几口饭菜,便开始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组织陷入困顿之中难以脱身,至少在离开上海前,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再一次确认所有能用到的东西都带上后,刘棋看看时间还早,打算让翎霜先休息一会。
“等等,刘棋,再帮我个忙。”
翎霜翻出张信纸来,也不管这精致的样子是用来做什么得了,示意刘棋帮自己写封信。
“我念你写:陈老板本是北平名角,何必自甘堕落,与刘某争抢……”
刘棋看着墨水一点点染上自己为告白准备的信纸,听着那些暗示自己要求那位陈老板退出的话,忽然有些心酸。
原来这就是她的爱人吗?可惜这次见不到了,也不知是怎样一人,可……可配得上翎霜。
凌晨,两人扮作刘家买材佣人出了门,一路有惊无险溜到了火车站,上车前,翎霜才将信封,连同一把糖交给了一个卖报孩。
汽笛呜鸣,带着翎霜前往东北。
好在有刘棋带着的钱财,舒斋那个包裹,也藏了不少钱财在衣服里。两人一路能打点便打点,还算顺利地到了东北。
一下车,刘棋便按照他们在车上商量的,叫人给他那位同学送了信。
至于理由,他带着一点点隐秘的欢喜,采纳翎霜的建议是自己女朋友突发奇想。
等到那位本龟子气喘吁吁赶来,见到翎霜后,脸上更挤出一大团笑来。
他指着那一辆明显规格不低,里面还坐着一位司机的轿车道:
“棋君,你地女朋友,原(一声)来是和安格格,快请,快请。”
翎霜心下暗讽,自己的和顺安乐,可不就是叫你们这群人给破坏了,这人竟然还好意思喊自己的封号。
刘棋自从上车后,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
之前他还可以骗自己龟子只是瘦人胁迫,现在看来,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日本饶军官,呵呵……
刘棋这状态自然引起了本龟子的注意,他转身询问后,刘棋刚要回答,翎霜安抚般将手搭在他手上。
“本先生,阿棋赶路累了,精神不太好。”
“哦,原来这样。那我先送你们(三声)去宾馆休息(一声)?”
“那就多谢本先生了。”
……
上海,
陈纫香在拿到那封信后,哭了几乎整整一个下午。待到夜幕降临,他才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这里他认识的只有梨园会的人,可这个时间,那些人都在自己家里过年,谁会去梨园呢?
转了一圈,他拎着好几坛子酒回来了。
黑漆漆的屋子并未开灯,他将自己反锁在昨晚睡过的房间里,拿起翎霜送他的那顶假发。
剪刀咔嚓,发丝悠悠飘落。
接着月光,陈纫香对着镜子将自己恢复成未剃头之前的样子。
“顾姐……”
只是叫出一个名字,他便泣不成声,捂着脸瘫倒在地。
浑浑噩噩过了一晚,次日早晨,陈纫香早早从地板上醒来。
收拾好被自己弄乱的屋子,陈纫香对着镜子将假发戴在头上,接着将那封信最后几句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至于上半张,放在油灯里没一会便化成了灰烬。
他最后看了一眼二楼那间屋子,转身锁上了门。
正午的阳光灼得他眼疼,抬手阻挡时,陈纫香脖颈处闪过一个明亮的圆圈。
翎霜和刘棋在东北住了快半个月,总算取得了本龟子的信任。
而本龟子,因着这么长时间还未从刘棋那里得到他父亲的消息,对两人越来越“尽心”
“棋君,今我们一块去骑马怎么样?”本龟子边边拉着刘棋往外走。
“本先生,您就这么把我的男朋友带走不好吧?”
“和安格格,您来这么长时间,还未见过皇帝吧?正巧,他今日叫你去呢,我的司机会送你去见他。”
注意到翎霜的担忧,刘棋在关门时,悄悄对她眨了眨眼。
他们离开不久,房门再一次被敲响。
“和安格格,您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