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玖撑在长凳上的指尖颤了颤,不自觉地微微蜷缩起,十年来,无名虽然宠她,但还是不会像爹爹和娘亲那般宠溺,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一个人做任何事。
就算受伤了,也只不过是从无名老头药房里偷些药出来自己敷,反正那些药的疗效都很好,几乎一晚上的事,隔天就能好了,只不过一下次的时候她会变的更加小心,不会让自己受伤害。
渐渐的,她也很少受伤了,就算是受伤,也会尽量不让自己受那么重,也鲜少会因为一些小伤哭鼻子红眼睛,毕竟只是小伤罢了,怎么还冲别人撒娇呢?
可不知为何,此时被杭景逸握住脚踝,她突然有了种想要撒娇的冲动,就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杭景逸见苏玖不说话,下意识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兔子似的眼睛,不由的呼吸一滞,有些后悔,莫不是刚刚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凶了些?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杭景逸放松了语气,叹了口气说道。
苏玖不停,只管不停地往外掉金豆子。
杭景逸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想了想,只可能是脚太疼了,想着,他轻声说了句‘冒犯了’然后握着苏玖的脚,脱下了她的鞋袜。
就见她右脚脚踝处肿起了一个大包,像是一个发起来的面团,中间还无比透亮,杭景逸眉头不由得蹙起,难怪会哭了,没想到竟然肿成了这样。
在执念的记忆里,小丫头最怕疼了,就是一点疼就哭的不行,嗓音沙哑,眼眶红红,憋着小嘴,不停地往下掉着金豆子,反而看起来十分可怜,常常让他手足无措。
杭景逸拿起放在桌上的药膏打开,用手挖了一大块,涂抹在少女肿起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让苏玖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脚杭景逸的动作十分小心,仿佛她是一块易碎的珍宝。
苏玖垂眸看着,渐渐也忘记了哭泣。
“杭景逸,你变了。”
“哪里变了?”
他的声音很柔,带着些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宠溺。
“之前我去蓬莱的时候受的伤比这个还要严重,可你却只是让小仙人送来了药瓶。”
苏玖显然还是那个很记仇的苏玖。
他的指尖很凉,药膏也很凉,凉的苏玖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脚踝,却被杭景逸抓住,“别动。”
“我错了。”
“嗯?”
苏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嗯,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涂药的。”杭景逸顿了顿,应该说是,不应该让她受伤。
在苏玖离去的这一个月里,不知为何,他第一次觉得蓬莱岛每日的日子十分无聊,他有时会挥挥衣袖,把岛上所有的雾气都吹散,看着海平面上的太阳升起又落下。
有时候会让蓬莱岛上所有的花草在一日之内迅速开放又迅速凋零。
这是他之前经常会做的事情,从前也从来没有觉得无聊过,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觉得无聊了。
而且无聊至极。
他很确定,他并不喜欢热闹和聒噪,甚至很厌烦这些。
常年一个人在岛上生活,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该用什么方式消遣时间,其实,于他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闭关,一闭眼一睁眼,如果运气好,兴许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人世间在这十几年里又换了一遭,兴盛衰败,就如同这一日内开放又败落的花朵。
只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罢了。
他早就已经习惯,毕竟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再不然,等他实在是无聊的时候,就出岛去,见见那些原先见过的人,看着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看着他们衰败。
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直都是如此。
可这一次,他却不习惯了。
蓬莱岛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偶尔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但也在提醒着他,他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人。
他不太理解黑的感情,哦,黑是他给黑袍男子取的代称,就跟他叫石头人叫石头一个道理,只不过是一个称谓罢了。
黑似乎也是从蓬莱出去的,比他还早,只不过黑似乎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蓬莱的功法上,他似乎瞧不起任何人,除了自己。
在黑看来,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就应该玩在一起。
就跟孩子似的,在找到共同特点的伙伴后,就想要一起玩,也霸占着不想让他跟别的小孩玩,大概就是这种。
幼稚的小孩子气。
可是杭他自己不一样,他觉得谁都一样,谁都是普通的,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就跟岛上的花一般,他叫不出任何一朵花的种类,也记不清任何一朵花的特征,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后来,他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北炎国的大国师,从无数个孩子里挑出了杭宗之当徒弟,就那么多小孩当中,他第一眼就被杭宗之充满渴求的目光吸引了,这是一朵不会被名利污染的花,而且未来似乎还和北炎国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是其中可能会有个变数,至于是什么,他看不透。
那是他第一次没能看透一国的国运,他觉得新奇无比,恰逢闭关,他就抽出了自己的一缕心魂做成了纸人,也就是后来的那个小太监,去让他帮自己看看,这北炎国未来十几年的变化。
小太监原本只有他一缕心魂,懵懵懂懂,所有的事情都是学着别人的样子一点一点来,皇宫中的日子,似乎都是没什么颜色的,无聊又乏味,直到……
苏玖的出现。
小太监不自觉地被吸引了,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一点生出了原本属于人的七情六欲。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把这一缕心魂重新放入灵魂中,可前提是要消除上面附着的执念。
可也不知为何,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在苏玖离开的这一个月里,他经常会去之前关着执念的地方,会去苏玖曾经住过的屋子,也会去海边。
后来,他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好像……被执念的情绪影响了,他好像,有点喜欢上苏玖了。
这感情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让他十分不解,怎么就喜欢上了?
这种纠结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感知到苏玖有危险。
回过神,杭景逸对上苏玖震惊的眸,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我错了。”
苏玖只觉得眼前的杭景逸不再是杭景逸,与当年看着她哭泣而手足无措的小太监的脸逐渐重合在一起。
“我、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苏玖用力缩回脚,脚趾微微蜷缩,藏在裙摆下面,只觉得被杭景逸握住的地方轻轻发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慌乱。
杭景逸瞥了眼少女发红的耳尖,眸中闪过一抹笑。
“好,那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早就出发。”
苏玖低着头,就连声音都是闷闷的。
“嗯……”
很快,就传来房门被打开又重新合上的声音,苏玖这才重新抬起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重重舒出一口气。
杭景逸的厢房就在苏玖的隔壁,他进入屋子关上门,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一缕鲜血顺着唇角流下,他的脸色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看起来十分骇人。
日行千里,即便是现在的他还无法做到,强行使用让他元气大伤,而这又不比蓬莱岛,身上的伤无法很快疗愈,杭景逸唇角扯出一抹苦笑,盘腿坐到床上,开始打坐。
一夜无梦。
苏玖睡了一个好觉,就连半夜突然刮大风,风沙疯狂拍打着木窗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睁开眼,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黄,屋子里铺满了一层细沙,尤其是靠近窗户的地方,甚至堆起了一座小山。
西北常年风沙严重,尤其是这又靠近沙漠,每次起风的时候,常常走到街上,面对面都看不清人影。
为了防止这种风沙,客栈的木窗上已经包裹了一层厚厚的布,可还是没能抵挡住这风沙侵袭,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土腥味,并不是太好闻。
苏玖抬手捂着口鼻,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面罩套在了头上,这是西北特有的面罩,能够防止大量风沙灌入口鼻当中,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怎么透气,夏日戴会比较热。
不过现在是早上,气温还好。
想着,苏玖抬步就想去敲隔壁杭景逸的门,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似乎一点都不疼了,苏玖有些惊奇,就连她自己做的药都无法做到第二日就能完全消肿。
待会一定要问问他,这是如何做出来的。
来到隔壁房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苏玖正疑惑,就见店小二气喘吁吁地快步走上楼梯,“姑、姑娘,那位公子说了,他已经备好马车,让姑娘收拾收拾下去就好,他在楼下等您。”
“好,谢谢。”苏玖收回手,心中却忍不住嘀咕,这么早就准备好了马车,他这是一晚上都没睡吗?
小二手里还拿着抹布,显然,昨日的风沙让大堂也遭了殃,到处都是沙子,他要赶在开店之前好好打扫一番。
“客气,那姑娘您去收拾,我继续忙去了。”说着店小二就匆匆跑下楼,继续卖力去擦桌子去了。
苏玖回房拿了包袱,她本来就没有带多少东西,退房走出了客栈。
风虽然停了,可街道上依旧黄沙漫天,一米之外人畜不分,苏玖走出客栈,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马车。
杭景逸依旧一袭白衣,在往来的人群中格外突出。
他倚着马车架,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即,他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抬眸向这里看了过来。
见是苏玖,唇角不自觉地绽放出一抹笑,“玖儿,你来了。”
语气熟稔又宠溺。
所以昨天真不是她的错觉,这个蓬莱岛岛主,真变了?
“上车吧,马车里备了些吃食。”
杭景逸假装没有看到苏玖惊疑的目光,笑着说道。
苏玖乖乖上了马车。
马车并不大,但胜在柔软,即便是长途也不会硌屁股,上面有个固定的小桌,小桌上还放着一食盒,打开来,里面是她从前最喜欢吃的牛乳糕。
散发着淡淡的乳香,十分好闻。
马车已经在走,是杭景逸在驾车。
虽然黄沙道不怎么好走,但他也没让马车颠簸,一路来都十分平稳。
苏玖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淡淡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像极了小时候的味道。
略微甜,但并不腻,反正就是刚刚好。
苏玖不自觉地勾起了唇瓣,杏眸里尽是享受,这时的她这才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娇俏模样。
杭景逸正驾着马车,像是看到了什么,眸子里闪过一抹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