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亦在药善堂的柜台上趴着,手里翻着一本新买的话本折子,盛玄怨在前堂替病人把完脉,写了药方,吩咐学徒去抓药,琼亦又慢慢悠悠地皱着鼻子,倚在柜台边打了个哈欠。
她对医术无感,只略知些穴道,认得几个药材,偶尔能帮忙抓几味药,多数时候只是看书闲散,或是打坐炼气。
待天幕黑尽,药堂打烊,盛玄怨会向她招招手,琼亦挎着今日买到的糕饼果子牵住他,二人一同往回走。
如此时日而过,旌宁镇的每一处都被琼亦走了个遍。
她是已故之躯,无法诞育新生,盛玄怨不太在意,对他来说有她就够了,加之见过太多妇人孕中磨难,活生生走一遭鬼门关,也不愿让她过,如此一来,倒省得双修避事麻烦。
琼亦现今是化境阶的修士,再次破境时没了机缘,也失了赋技,她灵修境界极高,真气却长进不大,许是一来二去的修炼,误了年少基业。
盛玄怨屈阶凝气,无法破境升阶,根骨被他自废,能得今时修为就已是稀罕事。虽为低阶,剑术已是人世罕见,少有拔剑出手,多数时捻个法诀就能了结麻烦。
院子里的石榴树结了果,琼亦一边驭灵魂魄化实,让它剥子儿,一边吃着手边的橘子,盛玄怨见她悠然,无奈而笑,凑到她身旁坐着。
小镇上鬼物不多,需要渡化的亡灵也少,琼亦的引魂铃已经很久没有发挥用处了。
“盛暻。”琼亦把手上的橘子喂到他嘴中:“等过完年,我们远行走一走吧。”
“好啊。”盛玄怨被酸得皱了下眉,接过她还想喂来的橘瓣,塞进她嘴里。
琼亦酸得一个激灵:“嗞!”
她收回了鬼魂,拉他坐下,跨坐在盛玄怨双腿间,道:“其实,我还是想去寻轮回之法。”
盛玄怨知道她现今还能以这副身躯存世是因为恶诅,他说:“我不想。”
“为什么?”琼亦明白了:“不想我走?”
“嗯。”
“哪儿会呢。”琼亦挑他下巴:“准保在你老之前,我还是这副模样,只是怕恶诅到限,我们再也没有来世了。”
“你相信来世吗?”
琼亦摇头:“不信。”
盛玄怨也不信。
“今生足矣,不奢求来世。”她如是道。
*
盛玄怨还是与她一块走了,他喜欢看琼亦眼底闪烁的光,各处游历时,她总比待在院子里要自在的。
东莱滨海无比开阔,琼亦不梳发髻,张开双臂迎着海风,长发被风吹起,卷曲发丝间她眉目噙笑,一双杏眼眸子半弯,顾盼生辉,将他看得痴了。
盛玄怨衣袖翻飞,见她鞋子被沾湿,索性脱鞋在沙滩上行走,伸手问她:“要背吗?”
“当然要。”
琼亦攀在他背上,依稀记得当年云游来到东海,自己也是被他这样背着走过漫漫海滨的。
那时,她还把捡到的好看贝壳全都寄给了阿萝。
盛玄怨问过这些事,纸包不住火,总有一日琼亦会知道竺云萝已经离世的,她知道了,是在最为苦痛的时候知道的。
琼亦趴在盛玄怨背上,抱着他的脖子,在知道姐姐留有一女后,她还偷偷跑去白酆山想看看平儿,却不知平儿自幼体弱,小小年纪没活过十岁就因病逝世了,她连竺云萝的骨血也没能看到一眼。
盛子靖如何面对这些的,她不知晓,只是听说他未曾再娶,孑然一生。
琼亦叹了一息。
盛玄怨不明她为何叹气,琼亦说没什么。
又说:“盛暻,你不是说还与苏烨有联系吗?他过得可还好?”
“颐养天年,儿孙满堂,应是开怀的。”
昔年,盛玄怨假死后不久,苏烨几番来到洛爻拜访,他不信自己的好友当真因罪自裁了。
盛玄怨那时目盲失感,没有第一时间联系挚友,而是被江塘医馆的人救下,待外界风声平息了,也逐渐适应暗无天日的生活才开始与他写信。
苏烨再见盛玄怨时,已有家室,也做好了苏泽一脉的当族宗主,故人重逢,共饮伤怀,都觉物是人非。
现今宜川的主事是苏烨孙儿,苏烨养大了儿子,早早推辞下任,清闲去了。
“他倒还是这个性格。”琼亦笑道。
“苏烨现今的修为,可比你我高多了。”
琼亦点头:“毕竟是‘天下第一剑’嘛,我只是个人人畏惧的渡灵者,你是个四处行医的浪客,比不过护族之一的老祖是正常的。”
盛玄怨将她托高了点,心道:这人还真是豁达。
“苏烨的头发还显黑吗?有胡子了吗?”琼亦念叨问:“听说上了年纪的人如果不留一把胡子会显得不威严,盛暻,你以后要留吗?”
盛玄怨哑然:“改日我们稍作乔装,去苏家府拜访他就好了。”又说:“你若喜欢胡须,我也可以留。”
琼亦从后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这样不扎人,倒是喜欢。”
盛玄怨低头,在她掌心啄了一口。
琼亦抿唇一笑,将头搭在他肩膀上。
*
琼亦在东莱的房屋生满了杂草,她带着房契到钱庄去变卖了,比当初买到手净赚八百两银子,也省得流浪汉老是翻墙爬院进来住。揣着银票,琼亦带盛玄怨来了城中最豪华的酒楼,阔气道:“今日我请,随便点。”
盛玄怨也不客气,框框点了一大堆,待菜端上桌时,琼亦感慨他在外行医却不少钱用,当真稀奇。
盛玄怨道:“因为穷人不用给,遇上有钱的宰他就是了。”
琼亦撇嘴,好一个劫富济贫。
酒足饭饱,待到客栈歇息,却听说这家生意不好的客栈有些不太对付,频频生出怪事。
二人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了问题。
琼亦找到作祟小鬼,给它两个巴掌敲醒,随手渡化了,盛玄怨听引魂铃脆响,看她施法渡灵的模样,在莹莹白光下,神色柔和,面若玉兰,好似渡世而来的仙人。
盛玄怨心中怦然,心境洁白如她,无论千万次相视都会心动,浩瀚人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琼亦了。
琼亦收术,轻笑:“说来,我往时怕鬼,倒是盛暻你渡的我呢。”
盛玄怨未言,抵在墙上直直覆她双唇,琼亦轻呼出声,嗓音还没离唇就被他堵上,她不知盛玄怨为何突然如此,在深吻中迷离,他停在耳畔,温然摩挲她面颊。
“被渡之人。”他启唇:“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