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云萝居于棽水镇上,时常能收到琼亦从远方给她寄来的各式稀罕玩意儿,有时是金色的活蟋蟀,有时是能护身的绫罗,这次,她寄来了一小包极美的贝壳与珊瑚,附有信件,上边写道,她和盛玄怨已到东海附近,恰逢鲛妖作乱,出手解决祸事之后得了很多贝类,挑了些好看的给阿萝寄回来。
竺云萝将她的亲笔信收在柜子里,将贝壳凿洞串成了风铃,挂在窗边,只要有风起,屋间就会响起脆聆声,她的心中也会生出欢喜。
此地生活清闲,不如往日在陆家府中忙碌,竺云萝时常会觉得无事可做,她闲不下来,总觉得自己荒废了这些日子,便试着再学一门手艺。
竺云萝虽未上过学,但儿时一日日与琼亦轮流偷听府内学堂的课,互相教读,是识字的,也读过不少书。她心思玲珑,除了没有修炼根骨,学什么都快,编织、女工、厨技,学一门会一门,样样皆精,听说棽水小镇里没有医馆,只有相邻两村的一位赤脚医师,和一家小药铺,就寻了医书自学起来。
自学几月,学艺不精,竺云萝意识到自己不能困于纸笔,于是去邻村的药铺拜师求艺,恰巧,这家小药铺也在招收学徒,她得以触碰药材,接触病人,一步步从头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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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远行的琼亦和盛玄怨一路过得都挺轻快,虽然时时能碰上妖鬼作祟,或者民间案事,但以他们的修为及经验,几乎算不上什么麻烦。
因而大多时候,他们都是边玩边行路,尾巴仰着头冲在最前面,小枣儿懒懒地跟在后边,琼亦步履轻快地哼着歌儿,盛玄怨摩梭着怀里的笛子想为她伴奏,吹得时好时坏,不如尾巴的吠声有节奏。
这日,他们收到了一封密信,信鸽脚上绑的竹筒刻着谢氏的暗纹,将信送到后立即飞走,二人拆开读时,才知道昆翟“蛊丹”的秘密终于被解开了。
琼亦坐在湖畔,看着手中的信筏,上边写道:昆翟族制出的蛊丹之所以能让寻常人短时间拥有修士实力,是因上古秘术“借生术”。
天地灵气,经吸收淬炼,可引入人体丹田,化为真气,此乃正道之法。鬼气邪气,也可引入体内,逆经脉行之,化为真气,此乃邪法。而生灵之气,包括其精血,肉髓,亦可用秘术化为真气,不过此术极损阴德,有失人伦,又称“借生”。
这等秘术,早在上古时曾被大肆滥用,后经有义之士抵制,早已失传。不该存于世上之物却在昆翟族手中重见天日,他们借炼蛊为引,用寿命奇长的“恒虫”为主药,炼大量生灵之气为丹,是为“蛊丹”。借此造势,才有了数量惊人的伪修士兵。
“……居然如此。”琼亦低喃。
盛玄怨沉思道:“以我们在西疆对上的伪修而言,那修为,恐怕不是少量的生灵之气能达到的程度,用恒虫作药引没有那么强的药效的。加之戎人在战场上有大量分食尸体和活人的行为,或许,那些威力显着的丹丸,药引用了人。”
琼亦有些反胃,扶额道:“这种邪术,应该永远消失。”
上古“借生”秘术,原是炼药之人为追求长生不老发明出来的法子,而今时的昆翟王,似乎就在追求长生之法。
修道长寿而不长生,是修士们众所周知的,除非大乘升仙,否则终会变老与离逝,只是较常人延缓了这个过程。可是在古时,似乎就出现过借尸还魂,又或借物延生的法子,得到本不该有的寿命,琼亦想,蛊丹或许只是这位昆翟王想得到长生,又妄想开疆拓土的尝试。
信纸背面还记了蛊丹的破解之法:只需击中肩贞、承扶和中枢三穴,生灵血气就会从服下蛊丹之人的百会穴溢出,失去作用。
盛玄怨压低眼眸,心道:既然蛊丹不再是谜,也有了破解之法,那往后的昆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边关战事,也不会重蹈覆辙了。
二人读信,尾巴趴在盛玄怨脚边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很想下去玩水,游个乐呵,可盛玄怨没让它去,它就只能盯着矮空中飞来飞去的两只小雀儿,那小鸟停在了草地上,它见机忽而一个扑跳上前,“汪呜!”一声将小鸟们吓走,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小枣儿也被尾巴吓到,哼着气撒娇,缩缩地向琼亦怀里蹭,琼亦将读完的密信烧掉,抱着小枣儿哄道:“没事没事,尾巴又吓你了?坏狗,不理它。小枣儿,这儿草生得好,你吃饱了么?”
小枣儿哼唧地撅动着嘴,舔着她的手,琼亦拍拍马头,尾巴听言,龇牙咧嘴地对她那句“坏狗”表示不满,转头跑到盛玄怨手边示好,它打心底瞧不惯那匹什么东西都不驮,还要让盛玄怨每天给它梳毛的懒马。
盛玄怨摸摸尾巴,浅笑:“尾巴,玩水去吧。过会儿我们就要走了。”
尾巴兴冲冲地叫了两声,“扑通”跳进水里洗凉,小枣儿踏着蹄子去看尾巴游泳,盛玄怨顺势搂住琼亦,靠在他怀里,她笑道:“前边的乡县还挺热闹呢,好像搭了台子,晚上有戏听,过路人说,县里客栈的招牌卤面也好吃。”
“嗯,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买些瓜子听戏磕吧,盛暻,我想喝果酿了。”
“好。”
在浅水边玩了个尽兴的尾巴湿哒哒跑上岸,琼亦提着毛巾去给它擦拭,结果被甩了一身水,盛玄怨不可避免的也淋了一身,无奈捻着火诀给大家烤干,然后沿着山路慢腾腾地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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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亦对鬼物的恐惧并非完全消失,遇上鬼祟时,她还是会害怕。
二人又云游几月,途经一深山,正碰上老鬼溜出墓穴害人,村民请他们出手相救,在除鬼的那夜,老鬼狡猾,似是看出琼亦十分恐惧,便逮着她吓,只吓不打,琼亦欲挥剑除它,半晌都没打到,直接溜得远远的。
盛玄怨捕捉到鬼息后,如切菜般除掉了这只祸患山村多年的恶鬼,他找到惊魂未定的琼亦,次日清晨,教了她一个法术。
“此诀,名唤焚炎。”他调整她手中指诀,道:“是我族除鬼的术法,也克制妖邪。只要邪物的实力压不住焚火,就会被燃烧殆尽。”
琼亦学得很快,不过半柱香就练熟了这个法诀,她望着他:“那往后,若邪鬼还是选择先偷袭我,我就用这焚火点燃它,然后遁到远处去让你对付。”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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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途之中,盛玄怨开始练那卷从藏文堂借出的武技,凌枪十八式。琼亦特地为他拍卖下一把宝枪,取名平厥,见他在芦花从中舞枪时,枪风凌冽,会带起一片絮芒,辉光之下,格外耀眼。
琼亦精于剑道,没有学练其他武器,习剑之余,又学了很多法诀。她想将自己独有的御风赋技编一个法诀出来,最好还是能写进符纸中。
望着盛玄怨的枪法练得突飞猛进,琼亦自知小有天赋之人还是无法与真正的天骄相媲,不过,她从没觉得自己败给过他。
二人磨炼武技需要切磋,互相提点,时常不拔剑,执鞘而打,十局里有五局平局,余下的盛玄怨占两成,琼亦占三成,谁败了就由谁负责备饭,给尾巴洗澡,给小枣儿梳鬃毛。
换作赤手空拳,贴身体术较量时,琼亦就很难在他这讨到便宜了,虽然她觉得,近战不过是勾勾他下巴就能赢的事,没什么好计较的。
可是当被他压在草地间动弹不得,比试变了意味时,琼亦也会暗想,其实还挺有计较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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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在药铺做学徒的竺云萝又收到了琼亦寄回的奇怪玩意。
这回是一颗拇指尖大小的种子,信上嘘寒问暖,说自己与盛玄怨近来一切皆好,又见了很多绝景,助了很多人。至于那颗种子,是饱含灵气的树种,听说可以种出罕见的灵树,他们居无定所,就交给她试种。
竺云萝将信将疑,在院外挖了个浅坑,把种子种了下去,浇了水,然后背着箩筐离开家门。
在药铺的日子并不轻松,名义上是做学徒,其实就是找了个倒贴钱的工事。店里的伙计见她是孤身一人的姑娘家,时时骚扰,竺云萝忍了又忍,反而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竺云萝想:等年节一过,将家里晒的两斤腊肉送给药铺东家,就不在那里当学徒了。
她打开了手里的黄纸,上面写有各种药材,是一张药方。
今日,棽水镇的一户贫苦人家到药铺看病,家中老人务农时跌了一跤,气息奄奄,眼见没几日可活了,他儿子与儿媳苦苦相求,又拿不出银两,被药铺的伙计扫出了店门,在街上跪了半日,一整个下午都能听见咚咚磕头声,引得路人观望,指指点点。
竺云萝见不得这些,借如厕的幌子将几人唤走,给病者把脉,写了一味方子,其中的药材都好在店中购买,唯独少了两味药,虎骨与半参香。
虎骨稀少,重金难求,镇中的小药铺自然是没有的,竺云萝不知城中的大医堂能否买到。
她现在不缺银两用,琼亦经常给她寄银票回来,加之自己绣工好,绣品拿到街头去卖便是抢手货,日子很是富裕。她心想:若是城中医堂有货,去一趟远门买回来就好了。
至于半参香,多数医馆已不用这味副药了,她暗道:自己恐怕还要去山中摘。
于是,她寻了车马,去到洛爻最繁华的城中买药。
城中热闹,车马云集,竺云萝下轿的第一眼所见,并不是人来人往的街市,而是远处天幕间高入云端的峻峰,山脉幽青绵延,属实壮阔。
她怔怔看着,心道:那,便是白酆山啊。
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峰,亦是他们这些凡民所仰望的仙山。
竺云萝收回了目光,打听这城中的着名医馆,进店寻药。
果不其然,几处大药堂都没有货,好心的医师与她道:“虎骨这等稀罕药材,普通市面上是买不到的,要不就是去黑市里淘,难免遇上假货。要么,您就请勇士上山杀虎,取骨送到我们这儿,我们可以给您炼药材,不收银子。不过姑娘,我见您这神色有几分焦急,这味药怕是急着用吧?这可麻烦了,即使有材料,一时也难成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