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做什么?
她蹲下了身子抱住自己的脑袋:琼亦,你在无理取闹些什么啊?
为什么一到他身边,我就容易犯蠢?
……我明明可以装得很好的,装作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为什么到了他这,我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盛玄怨见她蹲下了身子,连忙走去拉她起来,琼亦甩开了他的手:“我自己能起,不用你扶我。”
他抿住唇,默不作声地收了手:“琼亦,你到底怎么了?”
琼亦抬起头,见着双如深邃黑夜的眼瞳,那里面并不是没有波澜的,不解,担忧和疑惑,更明晰的,映出了她自己。
眼角的那抹朱砂亮红,是她带去的,更显得他眉目动人,如一柄带血的刃,凌厉中缱绻着一丝艳丽,竟造就一番微妙的平衡,夺人心魄。
“为什么不说话?”盛玄怨轻轻挑起了眉头,眼睫也随之轻颤,只是簌的一瞬,却让她失神了好久。
琼亦向他身前缓缓走了两步,伸出了手。
盛玄怨以为她要自己搀扶,将手递了去。
谁知,她顺着他的手臂,跌进了他的怀里。
琼亦的呼吸几乎要停住了,心从胸腔中发出震声:……我一定是被他迷了心了,才会做出这种事吧。
她眼眸低垂,双手松落落地垂着,而后小心翼翼地伸去他身后,极轻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盛玄怨呆住了。
他一动不动。
他怎么敢想着琼亦会拥他入怀,从没有人告诉过他遇上这种情况要怎么做,他一时大脑宕机,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琼亦?”
琼亦在他胸口轻轻“嗯”了一声。
盛玄怨无处可放的双手显得有些拘束,近乎是本能的,他揽在了她的背上,将她向怀里搂紧了几分。
少年的身形还未成熟,可肩膀已经足够开阔,怀中温暖,清冷淡漠的松木香气幽长如梦,似是坠落的露珠,没入地面后只余一滴水渍,醒时则无。
琼亦合上了眸子,在心中低喃:若只是梦就好了。
盛玄怨半垂着眼帘,他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若有若无,清清甜甜的,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感受到温热的心跳声,还以为自己的心从胸口跳到了胃里。
她真的好小,搂在自己身前,像细细柔柔的柳枝条,也像是收起了羽翼的小鸟。
“盛颢……”
琼亦没有松手,而是在他怀中微微抬起了头,盛玄怨松开手臂,太近了,视线交错得太近了,她那双明眸又圆又亮,面如粉杏,让他不敢相视。
“我……不开心。”她低低地道,“你能对我笑一下吗?”
这道声儿虽被她刻意压得平淡,却有几分撒娇的味儿,盛玄怨滞了滞,心怦怦作乱,近乎是满口应下:“好。”
说罢,他轻轻提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又标准的微笑,“这样,可以吗?”
琼亦松开了环在他腰后的手:“再笑一个。”
盛玄怨望着她,停了半息,展出一个轻微但转瞬而过笑颜。
琼亦怔怔看着他那应允自己无厘头要求的笑,他不笑的时候,面如冷月,在提唇轻弯眼睫时,如星云散去。
盛颢他为什么总能及时赶来救我呢?
一次两次是偶然,可是越往后,还能用偶然说通吗?
对自己的话满口应答,满眼皆是,这些还不够明显吗?
琼亦好像有些明白了。
“可以了吗?”他问。
“可以了。”她瞥开目光,道。
盛玄怨眉头轻展,琼亦的想法他素来拿捏不准,可她好哄是真的,只要顺着意愿来,十成十包准消气。
琼亦试着圆回方才那失措到有些疯狂的拥抱:“我太难过才会这样的,你别在意。”
他不着痕迹地问:“那你也会这样对别人吗?”
她脱口答道:“不会。”
盛玄怨“嗯”了一声,耳朵开始发热烧红:“怎么就突然不开心了?”
“我的真气用不了了。”琼亦垂着头,骗起他近乎手到擒来:“刚才在院子中想练练法术,就发现真气像是被人下了封印一样。”
“这恐怕是我昨夜中的毒,也不知道现今是副作用还是毒发后的效果。盛颢,我担心,我怕这毒解不开,苏长铭他都对我……那样了,我害怕他又找上我,要挟我……”
提到苏长铭,盛玄怨就想起了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想起了他那贪婪下流的目光,他不想再看到这个人对琼亦还存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有那么一瞬,他希望她永远待在自己身旁,那样她就不会被任何人所染指了。
盛玄怨伸手替她把脉,没探出任何异常,面上添了几分沉色,昨夜他尚能察觉她中了类似软筋散的毒,现今居然什么也探不清楚了。“不会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动你分毫了。”他收回探脉的手,定定地道:“这毒很是蹊跷,我目前也不知,不过我会弄明白,替你解毒的。”
“嗯。”她道:“我信你。”
少女独特灵动的嗓音格外好听,她在心间想着是:盛颢不会察觉到我在假装害怕吧。
这世上的所有,除了鬼邪外,她几乎没什么怕的,对苏长铭别说恐惧,全数都是愤怒与厌恶。
盛玄怨的心思没那么细腻,琼亦这么说,他就这么想,虽然她的神色并不像看见鬼祟时那样慌乱,但他也不至于怀疑。
琼亦只是在用拙劣的演技掩藏自己的小心思,想让他以保护的由头,陪自己久一点而已。
她拿不准的是,盛玄怨乐得让她依仗。
“我现在想要去洼村找卫莹算账,可又没有修为傍身,你能陪我走一趟吗?”她又道:“我们从小路绕着走,不会被别人发现身中乐合欢的。”
听琼亦说要去算账,盛玄怨正了神色,立即道:“走,我陪你去。”
*
洼村。
又来到了那所被篱笆围栏庇护的小土屋,琼亦只身往里走,却见门后闪出一个半人高的瘦小身影,凑到了她身边死死地抱住了她。
“陆姐姐!”卫欣欣鼻子眼睛又红又肿:“陆姐姐你去哪儿了,阿姐她也不见了,昨晚……昨晚她说好来接我,我等了好久好久,都等不到她……等我自己走到茶庄去找阿姐时,我看到……”
她说着,稚嫩的嗓音一抽抽地发出啜声:“我看到……好多拿着刀的人……我看到了好多血……”
琼亦先是被她窜出的举动惊到,而后反应过来,垂着眸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小欣,你阿姐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吗?”
卫欣欣摇了摇头。
“她有对你嘱咐过什么话吗?”琼亦问:“叫你不要乱跑之类的。”
“阿姐只说让我在家等她,如果她不来,我就在家待着等。”她抽搭搭地回答:“我好害怕……我怕那些庄里拿刀的坏人会伤害我阿姐,陆姐姐你昨晚见到她了吗?她在哪儿啊?”
“我没有见到她,我也是来找她的。”
“那……那要怎么办啊?阿姐她本来和我说好了的,说要带我去很远的地方,还说有个好人哥哥把我们的什么籍都办好了,很快就要走的……”卫欣欣低着头抹眼泪,从怀里掏出一个编织得很是精细的草手环,“我想……如果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村子里的大家,也见不到陆姐姐了,我做了个手环,想要送给姐姐你……”
说罢,她将草环递到了琼亦手边,琼亦将其接了过来,蹲下了身子:“小欣,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她面上噙了丝浅笑,十分温柔,“如果你阿姐没能带你离开洼村,你会难过吗?”
卫欣欣摇头:“我只想要阿姐好好的……”
琼亦沉默许久:“好,我知道了。”
站在外面等了半响的盛玄怨见她终于走出门,上前来问道:“卫莹不在?”
“不在。”琼亦压低了声音:“我查探过了,她不可能躲在这,小欣也没在说谎。”
盛玄怨突然问:“你当真觉得苏长铭会帮她赎身吗?”
“多半不会。”她瞬间想道:“苏长铭极有可能在骗她,这么说,她没回村子,而是被带回了云良阁?”
“我们去那。”
见盛玄怨转身就走,琼亦拉住他:“盛颢,那可是青楼!你要……去吗?”
“无妨,我们是去查事的。”他说这话时,满面风清气正。
*
云良阁。
晨时不久,云翳的街道上,吃食摊铺正开得旺,花楼良阁的大门却半遮半掩,偶尔行出一两个满面睡相的人,也都是动身离去的男子。
盛玄怨推开门径直往里走,惊得一个刚从阁楼里往外行的男人扬着袖子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人啊!大清早地拿着武器往里冲,吓死人了都!
倚在楼台扶手边的红衣女子见来了人,松开手中把玩着的发丝,扭着腰肢走来:“公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啊?”
琼亦见过这个人的,她就是那夜招待自己和师弟妹进了屋的柔儿。
柔儿打量一番盛玄怨,挑起了抹上鲜艳口脂的唇角,暗道:好生俊朗的一个公子哥,这眉眼,这身姿,我还从未见过这般容貌惊为天人的男子呢。
想罢直向他而过,伸手要去搂他手臂:“公子,好个面生呢,要柔儿……”
盛玄怨提起了承影剑:“别动。”
柔儿瞪大了眼,面上谄媚而娇柔的笑仍然不散:“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呢?这剑不会是真的吧?好威风呢,能让柔儿看看吗?”她说着,染成桃红色的指头在本就通透的纱裙上拂过,更显得身姿窈窕,前凸后翘,她绾一绾耳旁发丝,眉目含情,是赤裸裸的挑逗勾引。
在上回,琼亦带着陆漓来此地时,她就已经见识过这个柔儿软语娇态的好本事了,那时的她只觉得好看,也有几分好笑,可现在见柔儿在盛玄怨面前如此作态,竟生出一肚子的火。
盛玄怨不知道这女人在干什么,用剑格在身前,冷眼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