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玄怨觉得有理。
“我记得你有块玉佩的。咦,现在还戴着呢!”苏烨说着,将目光投在他腰上的佩挂上,盛玄怨闻言将其拿起,指间轻轻摩挲:这确是块好玉,白璧无瑕,色泽上乘。
“这玉佩我戴了挺多年,拿去送人不太合适吧?”
何况这花纹样式,也不适合姑娘。
苏烨大手一挥,“没事,我知道整个宜川最好的玉匠,待有空了我领你去找他。”
盛玄怨点头:“谢了。”
苏烨一手握拳,杵在身前:“好哥们?”
盛玄怨会意,一拳打去:“好哥们。”
*
琼亦从守台一路轻功回到学府宿房时,已经三更天了。到了屋中,筋疲力尽的她沾床就睡,一觉直到天明,卯初时的鸡鸣都没把人叫醒,直至过了平日醒的半个时辰有余,她才迷糊地睁开了眼。
琼亦打了个哈欠: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坐在梳妆台前,用木梳划了层栀子花香膏,她慢腾腾地编着辫子,编着编着,才想起了这事来。
……我是不是,放了盛颢的鸽子?
琼亦后知后觉地想:昨日我还和他说,今天会早早过去呢!
草草地编完辫子,琼亦急匆匆地别好弦歌剑,带好书具,推门径直往南山边跑。“距早课只剩不过三刻钟了,他不会还在那等我吧?”琼亦跑得飞快,辫子在后背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裙角扬过了膝盖,额头因为焦急,已经覆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我怎么就忘记了呢?
琼亦希望盛玄怨别在那等她,如果他还在那边等着,她心里会内疚的。
可来到南山脚下,琼亦一眼就望见了他。
盛玄怨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身上墨蓝色的长袍绣着飞云纹,黑色腰环系的结实,银色带钩在并不明亮的晨光下,微微闪烁,他坐的很端正,手臂弯曲放在双腿上,似乎正捧着什么东西。
“盛颢。”
听见琼亦的唤声后,盛玄怨转过了身子,眉头微扬,表情有几分诧异,在见到她的那瞬间,原本十分平静的黑色眼眸一下子闪过丝光芒。他捧着糕点,站起身子向琼亦走来,面上没有什么大幅度的表情,而她却很容易看出了其中藏着的欢喜:“陆溪言,你来了。”
他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就将手里的糕点递了过去:“昨日答应你的,甘棠糕。”
琼亦的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她望着盛玄怨那双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晚来而生出不满的黯色眸子,在他将糕点向自己这边递来时,唇角微微一抿,这副诚挚的样子竟让人觉得温良,又心生怜爱。
“抱歉。我来晚了。”琼亦低着头接过糕点,胸口因为路上跑的太快而轻微起伏,“我这么晚才来,你为什么还在等我呢?”
盛玄怨觉得自己一边练剑一边等她,也不算是干等,而且自己一个人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早已经习惯了。他很干脆地回答:“你说过你会来,我就会一直等你的,除非时间接近早课要回学府,不然我一直待在这里。”
听到这话,琼亦的内疚像是潮水一样上涨,她觉得自己没有遵守承诺,还辜负了盛玄怨的心意。
“对不起。”琼亦抬手想拉他手臂,却又缩了回去,“我让你等这么久。”
他说:“不久。”然后指了指之前被他坐着的那块石头,道:“你坐吧,尝尝糕。”
琼亦向着石头走去两步,正准备坐下时,盛玄怨突然道:“等等。”她不知盛玄怨要做什么,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子,弯腰擦拭了那块平整的石头,然后向她示意道:“你再坐吧。”
琼亦怔怔地看着他,心乱跳着,坐在了石头上。
她感觉盛玄怨时蠢时聪明,说话时脑子直愣愣的一根筋,可是做的事却又叫人觉得他很好。
琼亦没头没尾地冒出这样一句话:“……盛颢,我不讨厌你。”
盛玄怨听了,心上一滞,他半垂着眸,里面黢黑浓烈,所有的心绪在她这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前,恰如一个开始。
他回道:“我也不讨厌你。”
听到这句回话后,琼亦轻轻笑了,她打开了包裹着甘棠糕的油纸,摊放在膝盖上,用细尖的手指掂起一块似橙似粉的花朵状的糕点,向盘腿坐在她一侧的盛玄怨递去:“你先吃。”
盛玄怨见她将甘棠糕递到了嘴边,怔了一息,而后抬手接了下来:“嗯。”他接过糕点,并没有直接吃,而是看着琼亦掂起另一块糕点,放进了嘴里,在那一瞬,盛玄怨见她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嗯——好吃!”琼亦不禁咧嘴笑道,月牙似的眼里亮晶晶的,睫毛上翘,两颗小虎牙上隐约沾了些糖粉,话音在嘴里有些含糊,像是落在玉盘上的珠子提前裹了层糖。
不知道为什么,盛玄怨看着她笑,自己的唇角也会止不住地微扬。
陆溪言笑起来的时候,像是白酆山上的太阳一样,让人心生暖意,也不敢久看。
要是能永远留住就好了。
盛玄怨边想,边将糕点咬进了嘴里,甜腻的梨味在口中化开,郁在喉中,久久不散。他记得,自己一开始并不觉得琼亦长得好看,只觉得那是张很平淡的脸,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么想时,盛玄怨又转头望着坐在身侧的她,鹅蛋脸,大眼睛,淡眉毛,鼻子翘翘的,唇瓣微微饱满,五官清丽和睦,虽谈不上多么美艳,可没有哪一处能挑得出错。
她这笑眯眯的一张脸,像是朵白玉兰花,让他看得一时出了神。
怎么会有人的眼瞳是这种颜色?
盛玄怨从没见过她眼中的这抹紫色,像是初夏的暮夜,像是冬日的雪影。
“琼亦。”他忽而唤道。
吃着甘棠糕的琼亦停住了。
“……我能这么叫你吗?”
琼亦怔望着他,现今这世上叫她“琼亦”的,除了竺云萝,就没有其他人了。
“……不。”她攥紧了膝盖上的油纸:“不行。”
沉默许久,又道:“这是我很重要的名字,我不能……”这话还没说完,视线对上盛玄怨那双深沉的眼眸,琼亦就像哑了声一样说不出话了。
“总之,不行。”她道。
盛玄怨只说:“好,我知道了。”
*
琼亦觉得盛玄怨好像因为这件事闹别扭了。
“说不定,他心里会想,‘什么嘛,不就是个名字,至于这么小气不让我叫?’”琼亦在宿房的床榻上躺着,借着烛火在墙上做手影,自言自语,“不行不行!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行!”
“普通同窗,若是让他这么叫……”琼亦光想想就觉得不合适:“罢了罢了,还是让他叫我陆溪言吧。”
“他如果真想叫得亲昵些,会叫我溪言吗?”
“不行!那更奇怪了!”
琼亦左思右想,认为盛玄怨多半还是忘不了“陆琼亦”这个奇怪名字,才想那样叫自己的。
事实是,琼亦真的猜对了。
盛玄怨觉得“陆琼亦”这个名字,比“陆溪言”要好听很多,如果不加陆姓,单单“琼亦”两个字,念着也更舒服轻松。
可惜琼亦并不想让他这么叫。
盛玄怨不懂其中缘由,但还是感到失落了。
“所以,盛玄怨你是真的对她有想法?”在另一处的宿房内,苏烨抱着宝贝佩剑掠风,进行着又一日的清洁护理。
盛玄怨撑着脑袋趴在桌上:“她说她不讨厌我。”
苏烨听到这话,大呼你小子没出息啊没出息:“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啊,我知道你家到了年纪催的紧,可你不还早着呢,不再多接触些人了吗?”
盛玄怨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尾巴来扒拉他的裤腿时,他才道:“我不知道。”
“依我看,陆溪言是个挺好的姑娘,她文章写得不差,有远见,而且性子直爽,整个人透露出的修为气息也很高,长得也不赖。”苏烨拿绸缎擦拭着佩剑,“说实话,我还挺吃这一挂的。”
盛玄怨抬起了头,用颇为幽怨的眼神盯着他。
“看我干什么?”苏烨哼了一声,“初次见她的时候,我招惹过她了,她不理我,后来发觉……”他说着,又望着盛玄怨:“你不觉得我和她才是一类人吗?”
盛玄怨说:“不觉得。”
苏烨又哼了一声:“我现在早就不想女人了,一心都在我的剑上!”
盛玄怨堵他:“你最好说的是真话。”
“嘁!”苏烨将手上的绸缎放了下来:“你个没经验的不指望我巴结我,在这堵我的话,当心我回头不帮你了。”
盛玄怨哑然:“……请你喝酒。”
苏烨一口应下:“成!”他托着下巴想道:“我能送你的话,就是别把她当成猎物来设局和套路,真真实实的做自己就好了。”
琼亦觉得盛玄怨是根木头呆瓜,可苏烨是了解他的,这人五岁就能兜个大圈把自己骗得团团转,七岁能霍霍一整条街反而让自己当替罪羊,长大后倒安分了,可小狐狸长大会变成大白兔吗?明显不可能的。
“你这建议有什么用?”盛玄怨觉得苏烨说了等于没说:“同你说过了,我很容易让她生气。”
“但你也说过她好哄啊,这不就,相互抵消了?”苏烨双手一摊:“你最该用好的,是你这张脸。”
盛玄怨摇头:“我长得不行。”
苏烨痛斥:“你他妈眼睛有问题!”
盛玄怨没再理他,而是把脚边的尾巴一把抱了起来,尾巴被抱的猝不及防,嗷嗷乱叫。他道,“尾巴,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练剑吧。”
苏烨能不知道盛玄怨那点小心思?是要尾巴去陪练,还是去帮他留人的嘛!他长叹一息:“这年头,小狗都要早起了,尾巴,你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