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被她这一举动弄得不知所措,方才他在林子外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遂提了灯进来,看到了瘫坐在地上面色煞白的琼亦。
“有……有……”琼亦牙间止不住地哆嗦着,话音磕磕绊绊。
盛玄怨推开她的手,望着那毫无血色的面颊,语气平淡:“有什么?”
“有鬼……这里有鬼……”
“哦。”盛玄怨应了一声,提灯向外走去。
琼亦一滞,双腿依旧软着,完全跟不上他的步子,“…喂……”
盛玄怨没有顿步等她。
琼亦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她委屈极了:“盛玄怨!!”
盛玄怨回头望她。
“……别走。”
琼亦低低地说着,近乎是恳求了。
“为什么?”
琼亦哑着声:“…我…我怕……我怕鬼……你,不要…走那么快……”
盛玄怨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似在想些什么,然后把手递了过去,试探性的唤了一声:“陆琼亦?”
琼亦诧异地抬头,她怎么也想不到盛玄怨会叫她这个名字,而且还莫名其妙加了姓。
她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递来的手里,那只手很是修长温暖。盛玄怨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琼亦感到有真气在渡来,片刻后他甩开了她的手,道:“你自己能走就自己走。”
“我还以为你是鬼怪。”盛玄怨提灯走在前头,淡淡解释着,因鬼怪无法承真气,他只得通过肢体接触来辨别身份:“这片林子不太安宁,传言一直说有只女鬼,平日里藏的很深不肯现身,苏家也没抓到,所以弟子们一般不会来这里。”
不论是被吓得,还是被盛玄怨这番话哽的,琼亦都很无语:“……我像女鬼?”
盛玄怨脑中浮现出她惨白的脸,道:“对。”
琼亦沉默好久,还是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今日课上你自己说出来的。”盛玄怨说。
琼亦哑然:“……我叫琼亦,没有‘陆’,不是陆琼亦。”
他很是敷衍的哦了一声,问:“你既然怕鬼,为何又要自己来这里?”
“我不知道。”琼亦支吾了一声,“不知道这里有鬼,知道我就不会跑来了……。”
盛玄怨不太能理解修道之人居然还会怕鬼,闻所未闻,眼底写满了不屑:“那你的佩剑是干什么的?”
“…修身养性。”琼亦偏过头去,答道。
盛玄怨不再说话,领着琼亦走出了小树林。出了树林以后,琼亦才发现今夜原来是有月亮的,以及零碎的星辰。她不知道今晚若没有遇见盛玄怨会怎样,现在头脑中依旧不太清晰,仿佛一场噩梦。
盛玄怨回头看她:“回去切记清心净神,不要因鬼怪而沾了邪气。”
她点了点头。
说完话,盛玄怨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
琼亦唤了一声:“盛玄怨。”
盛玄怨回头看她,只见她十分真诚地道:“谢谢你救我。”
他瞥开目光后淡淡说了一句不必,便径直离开了。
待盛玄怨回到自己宿房时,苏烨已在屋中等候他好一阵子了,见他进屋开口笑问:“那点路要走这么久?”
“遇邪了。”盛玄怨漠然道:“没见到鬼,只见到个人。”
作为苏氏本家的苏烨,自然知道那阴森森的小树林中匿有邪祟:“那只鬼不已沉寂多年,毫无动静,我们都以为它已经湮灭了,怎会叫你碰上。”他顿了顿,又问:“见人?见着谁了?”
“陆家的。是今日迟来的那个,也是同自家人起冲突的那个。”
苏烨乐了:“我记得。是与咱们同一课室的,唤作陆溪言?她怎么会在那里,莫非是天黑迷路了?”
“她说碰见鬼祟了。”
“真的假的?那女鬼当真苏醒了?”
“不知。不过,我确是被鬼息吸引过去的。”
“有些蹊跷啊。”苏烨托着下巴思索道。
盛玄怨回忆着在校场上感受到的森森鬼气,“那气息似浓非淡,并非小鬼。”
“镇邪祓鬼之事是你强项,并非小鬼又如何。”苏烨挺直身子道,话中是赞扬他,表情倒像夸耀自己。转念一想,又道:“奇哉怪哉,那鬼祟明明多年不见踪迹,为何会此时现身?”
盛玄怨只觉学府地域内的事应全权交于苏家处理,他虽出自驱邪世家,却并非爱管闲事之人,与苏烨闲谈几句后便回内室打坐修炼了。
*
一夜晃晃而过。
回至客栈的琼亦这夜睡得还算安稳踏实,也没做什么噩梦,至次日早上将夜里发生的事告诉陆漓后,陆漓神经兮兮地将他宝贝师姐全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出什么岔子。
“是那姓盛的带我离开小树林的。”琼亦在他打量自己时一拳敲在他脑门上,“别看了我现在没事了!”
陆漓被打了反而不生气,觉得自家师姐精神回来了,抚胸叹着,“还好没事。”对于琼亦有多怕鬼怪他再清楚不过了,比起没修为的普通人更甚,也更容易被觊觎灵力的鬼怪盯上。
“你啊,当时没拦住我就算了,看我跑出去了也不来找我,我差点吓死在里面了。”琼亦嗔道。
陆漓顿了顿,小声说“是师姐你说不要管你的……”
琼亦哑然:“……我说不管了你就真的不管了?怪不得小思说你笨的不行。”
“啊?”陆漓不解,看琼亦一脸自己去领会的样子更觉迷茫。二人一同走进学堂内,分别去了不同的学室,琼亦找到昨日的位置坐了下来。
“听说了吗?谢氏这回当真不来了。”
“为什么啊,当真瞧不上这次集学吗?”
“嘿,放以前估计是,现在?只怕忙活去了。”
“何言?”
“西漠暴乱啊!”
琼亦回头听身边几人议论,心道:“谢氏家大势强,最好组练人马,岂会连戎疆都压不住?”出神片刻,只见昨日那位身着白衣,长相端正的有些年岁的夫子走进了学室,他在室内环视一周,顿然鸦雀无声。
夫子讲课着实无趣,就着经书干念,狭长的音调抑扬顿挫,在室内徘徊,教人犯困。这本谈身论心的经书琼亦自小熟读,现在已经是倒背如流,她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听讲,眼睫一搭一搭眨着,四处望着时忽然瞧见了坐在她后排的,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苏烨。
“噗哧。”琼亦没忍住笑了出来,心道:“这个苏烨,还真不愧有苏家混世小公子之名,睡觉都睡得这么明目张胆。况且这夫子,便是苏家本家派来的吧?见自家小公子当堂睡觉,不知会怎想。”
“苏烨——!”
那老夫子走至了苏烨身边,一戒尺拍在他趴着的桌子上:“给我到外边站着清醒去!快点!!”夫子发现的速度比琼亦预料的还要快,只见苏烨浑浑噩噩坐起身子,不知所措后习惯了一般向室外走,走至门口站着,揉了揉眼,似还没睡醒。
室内传出一阵哄笑,夫子额上的青筋好久才消下去。
散课后,苏烨也站清醒了,这人脸皮忒厚,依旧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溜回室内,还跟走出学堂的夫子打了声招呼,笑嘻嘻送了句“慢走”。
琼亦算是没有见过嚣张泼皮成这样的人,不仅觉得有趣,还在心中升起几分敬畏来。
苏烨回到室内收捡桌上纸笔,没有因被罚站一堂课而沮丧,整个人居然显得还挺开心的。
盛玄怨看他这幅样子也懒得多嘴,暗道自求多福,耳边传来了别人的谈论声:
“那两个……”
“那边吗?苏小公子苏烨,盛氏小少主盛玄怨,都是当今五大族亲代里的名人呢。”
“苏烨?呵,那有名怕是恶名吧?瞧他一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成大事,听说还特风流。”
“噗——我听说那盛玄怨还有个哥哥。”
“不止一个,两个!”又道,“不过,若不是他二哥盛子靖是个聋子,哪还会有他盛玄怨。”
“啪——”
一道破风声响起,某黑影如箭离弦一般,从那两人中间飞过,后深嵌入了墙中,墙体逐渐浮出裂痕,琼亦望去,那只是支未蘸墨的笔。
“说,继续说呀。”
苏烨按下了盛玄怨手上转着的另一支笔,笑着向那两人道,“怎么不说了?嗯?”
盛玄怨面无表情:“手滑。”
又道,“再多加非议,我不介意滑到二位身上去。”
“盛玄怨,别生气。他们说我那些不是大实话嘛?”苏烨笑着走过去,一脚重重踏在那二人面前的桌子上,继而俯视冷笑,气势陡增:“不过。再造谣盛子靖一句,当心……”
他微笑着用手刃抹了把脖子,眉头高挑。
那二人显然受了惊,怔住了,自知理亏又怒不敢言,只得走出学室,其中一人还似是回头骂了一句什么,被另一人拦下拉走了。
琼亦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目睹全程后觉得可是出好戏。她走至墙边拔出了那支笔,笔入墙体甚深却分毫未损,可见暗劲之足。
这修为……怕是能和大师兄相较了。
她走至盛玄怨身边将笔递了过去,本想说些“干得好”之类的话时,不知怎的想起了前些时候,自己也是称呼盛子靖聋子的,不免心虚起来。
虽然外面一直是这么传的。
“盛公子,笔。”琼亦抬手奉笔,“昨夜,多谢了。”
盛玄怨接过笔将其架好:“你不是道过谢了么?为什么还要再说一次?”
琼亦不过随口客套,听他这般提问顿时僵住,脸上干笑应道:“哦。”
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每次开口一句话,就能将人哽死?
琼亦皮笑肉不笑地转身,心想:若不是昨夜带我走出那破林子,我脑子被驴踢了才来找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