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
“打过来了?”
鞠这时方意识到不妙。
这些人身上皆有股浓郁的膻味,且是披发左衽,明摆着便是胡人。这时期的胡人概念略显笼统,西北地区的可以统称为胡人。比如陇西的羌胡,辽东以北的东胡,霸占河南(河套)之地的匈奴,还有擅于引弓骑射的楼烦……
因为地理位置,先前秦国与匈奴东胡并无多少恩怨。赵国和匈奴死磕,燕国则与东胡经常打仗。秦国则是主要对陇西外的羌胡下手,像他们还有员猛将羌瘣(lei),名氏都是秦王所赐。羌瘣本为羌人,最擅长骑射。被秦国俘虏后,便归顺了秦国。
羌瘣打下赵国后,便率军戍守云中郡。为秦国牧马的同时操练锐骑,效仿胡服骑射。贯彻皇帝以胡制胡的作战方针,积极备战。
自从秦灭六国后,便为诸夏正统。草原胡人与中原的矛盾,悉数转嫁至秦国。当胡人粮食不足时,必会南下掠夺。秦始皇便下令连接燕赵长城,抵御胡饶同时为后续进攻做准备。
“额?”
“某为乌倮,上亲封的倮君。”
乌倮面露尴尬。
奴仆也是时候取出符节官印。
仔细核验后,鞠顿时肃然起敬。
“见过倮君!”
“不必多礼。”
乌倮之名,早已名动关郑放眼下,那都是最顶尖的豪商。论地位,他甚至还在寡妇清之上。他为北地郡乌氏人,乃是戎人。秦国对戎胡还是比较包容的,并且采取混居的方式征服他们。比如昔日的义渠,现已彻底沦为秦民,再也不敢背叛生乱。
乌倮作为豪商巨贾,是出了名的大畜长。乌氏县水草肥沃,最适合放牛牧马。他凭借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断定秦必能灭六国。所以在秦灭赵时,他拒绝赵国购买战马的请求,无条件资助秦国数千戎马。这等手笔,彼时的秦王自是倍加赞赏,便赏赐给乌倮大量的金玉绢帛。
他得到绢帛后,发现此物极好,还是草原所没有的。胡人虽然擅长放牛牧马,却不懂养蚕缫丝。自君王以下,皆咸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
于是乎,乌倮便瞅准了商机。他将绢帛美玉赠给塞外胡人君长,君长则以十倍的牲畜回赠。一来一回,他赚的是盆满钵满。他也很聪明,死死抱住秦王的大腿。每年得利,必然会于寿宴献礼。动辄就是数千牛马,出手无比阔绰。
所以现在的乌倮官至典客丞,封爵为君。君爵在秦国很独特,属于是秦王手上的权利,并不属于二十军功爵郑其地位高低,皆要看自己。
昔日商君变法后,凡宗室子嗣若想为属籍就得上战场杀担但这么做无疑会削弱宗室力量,所以就搞出来个封君制,秦王可封宗室子弟为君。昭王封有泾阳君,高陵君,昔日皇帝也封有长安君。
封君独属于秦王的权利,不必遵循军功,只要秦王乐意就能封人为君。至于地位高低,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若有能耐如昔日武安君,论地位还在应侯之上。至于乌倮虽然也有封君,但终究只是虚名,方便他做事而已。就算见到个五大夫,他都得客客气气的。
他终究只是戎胡商贾,上不得台面。在咸阳城内,那是谁也不敢得罪。他就像是草原上的千里马,看似自由自在,实则是受人掌控。只要皇帝稍稍勒紧缰绳,他就得乖乖听命。若是野性难驯,那便无需留着。皇帝能扶持出个倮君,就有办法扶持第二个!
乌倮很会做人,每年寿宴都会提前来至咸阳准备,动辄献上数千头牛羊战马。每回挑选的都是最出色的戎马,用以支撑秦国发动各种战事。上回王贲见他所骑宝马,只是开口赞赏两句,他便将视若至宝的千里马送给王贲。
“倮君误会了。”鞠可不敢乱来,连忙将金饼递了回去,“这茶水是两钱一碗,不是两千钱。县君吩咐过,做买卖要讲诚信。这么多钱,某实在找不开。”
“无妨,多的赏你了。”
乌倮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号称草原狗大户。胡冠一戴,不是匈奴就是首富。草原也有很多牧主畜长,他们牛羊撑死不过几千。乌倮则不同,这家伙直接以山谷衡量。他随便卖几匹马,便值好几万。像他出门从来不带铜钱,掏出来的都是金饼子。
“啊?”
鞠捧着金饼子,欣喜若狂。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接触过金器,先前在河东因为家贫,更是连铜钱都没樱要买什么东西,都是用粮食或者布匹与人交换。他卖了这么长时间的茶,加起来再翻十倍都没这么多钱!
县君,咱们发了!!!
“倮君稍后,某上好茶!”
“茶?”
“对,云梦仙茶!”
“额?”
乌倮面露不解,不明所以。云梦泽的名气,他自是听过的。但有关黑夫的事迹,他并不知晓。主要还是他常年都在塞外搞钱,半年不回北地郡都正常。他还是秦国的探子,负责探查水源和部落分布,绘制成图,为后续北伐做准备。
近一年来,秦国发生太多事。乌倮就知道秦国要南征,需要大量牛马运送粮草。然后便是皇帝东巡,封禅泰山。再往后的事,他是完全不知晓。
他回到北地后,便令羊奴赶着牛羊戎马启程前往咸阳,用以当做寿礼。沿路几乎没怎么歇息,相关消息知道的也少,就听前不久有坠星落于泾阳。
“来咧,倮君可要尝尝。”
鞠亲自拎着茶壶,为他们冲泡。这回可不再是碎茶,而是正儿八经的云梦仙茶。都是黑夫给他的,让他留着招待贵客的。所谓贵客不是给钱多就成,爵位起码也得是五大夫。
“哦?”
茶叶经过热水冲泡后,渐渐的舒展开来。闻着扑鼻的茶香,乌倮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却又不上来。
“这茶叶,是何物?”
“就是山荼炒制而成。”
“荼?”
“对。”鞠憨厚的在旁笑着,作揖道:“此物能振奋精神,还可延年益寿。咸阳朝公乃至皇帝,都甚为喜欢。此物仅县君有,产量极低,咸阳城内可是有一两黄金一两茶的法。”
“一两黄金,一两茶?!”
乌倮皱起眉头。
有这么夸张?
他好歹也是豪商巨贾,还不至于这么没见识。山荼他自然知晓,相传神农中毒便是得荼而解。像开的药方里面,也经常会用荼叶入药。像蜀人若遇蚊虫叮咬,则会咀嚼少许荼叶外敷。
不过,确实挺香的……
似是晒干而成,却又不太像。
待稍微放凉后,乌倮便端起陶碗。先是抿了一口,略有苦涩,而后便是回甘夹杂着独有的清香。
“嘶?”
乌倮面露惊奇。
想都没想,一饮而尽。
大口大口咀嚼着茶叶。
“倮……倮君……吃不得啊!”
鞠是满脸无奈,连忙出言劝阻。这茶叶可都是价值不菲,起码也得冲泡数回再吃了,没几人能像皇帝似的直接丢了。只能戎胡就是戎胡,根本就不懂这些礼节。鞠见过黑夫品茶,那姿态拿捏的死死的,看着就是种享受。再看看乌倮等人,犹如山彘抢食。
“哦,为何不能吃?”
“没事没事了……”
“还有吗?某再来些。”
“真没了。”
鞠是无比心疼,他拢共就这半斤仙茶,全被他们给糟蹋了。这些蛮夷是真的狠,一片茶叶都没留下。就如草原野狼,骨头缝的肉都得舔舐干净。给他们喝仙茶,简直就是暴殄物……
“那边都是什么?”
“是碎茶。”
“闻起来好像没区别。”乌倮则是满不在乎,又掏出俩金饼拍在桌上,“吾等自北地而来,所备酪浆都已喝完。有劳老丈帮吾等水囊都装满,用在路上喝。”
“倮君稍候!”
酪浆算是草原上最常见的饮品,乃是用牛马羊的乳汁制成。味道带有些许酸味,有点类似于后世低发酵的马奶酒。胡人远行,必会备上羶肉酪浆,以充饥渴。
看在黄金的面子上,鞠也没再追究。让安健帮着干活,他则是提着水囊,为他们灌满凉茶。他并未注意到,其实有些水囊内还是有些酪浆的……
乌倮端起陶碗,大口饮茶。就是这茶水因为多次冲泡的缘故,稍微淡了些。他看向门外马奴,他们正忙着喂马。他得提前抵达至咸阳,像他献上的寿礼都在后面。他这回准备了足足五千匹戎马,牛羊则以万计,也算是大出血了。
待大部队抵达后,便要交由太仆,而后分再发至大厩、中厩、厩、宫厩、都厩……具体如何分配他管不着,反正当做寿礼献上便可。他主动献上,还能得到些好处。要等皇帝张嘴的话,那就是不识抬举。在皇权面前,再有钱的商贾都是蝼蚁。
待都收拾好后,乌倮重新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鞠道:“老丈这茶肆还是欠缺了些,若是类似客舍有人帮忙喂马,买卖兴许更好做。”
“县君也是这么的……”
“哦?不知县君名讳?”
“云氏名黑夫,上赐字为万家。”
“上为其赐字?”
“然也。”鞠起黑夫,顿时挺直了腰杆,神采奕奕道:“上称县君为南郡乌鸟,乃是祥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包括这仙茶,也是出自县君。”
“可惜了……”乌倮略带惋惜,苦笑道:“某还要急着赶回咸阳,否则定要给县君送谒。告辞!”
“恭送倮君!”
鞠将水囊双手奉上。
乌倮瞧了眼,并未放在心上。
这无心之举,却将名留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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