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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釜里的水开了,咕嘟嘟地响着,水花溅了满桌,阳光斜斜切过屏风,海棠花一般明媚,一般晦暗。

    雪秋舀满一勺生水浇入茶釜,沸腾的茶釜再次归于平静。

    林随安闭上眼,逼退了眼中泪意,睁眼时,看到花一棠慢慢折起连小霜的遗书,重新放回木匣,合上了盖子。

    凌芝颜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雪秋换了块帕子,擦干茶案上的水滴,“小霜是个傻孩子,仅凭她一个贱籍女子的死,怎么可能扳倒苏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她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花一棠:“所以,你们又做了新的计划,重新将连小霜的计划补充完整,第一步,就是在散花楼苏氏夜宴杀死吴正清,将吴正清是桃花魔的身份做实,搅起轩然大波,逼迫官府不得不重翻旧案。”

    雪秋猛然抬眼,诧异地看着花一棠。

    “弥妮娜邀请吴正清在夜宴当日于厢房密谈,威胁他,若他不去,便将他和连小霜的关系公之于众。事先在房中的蜡烛里掺入迷香,待吴正清被迷晕,便与段红凝合力杀死吴正清,再伪造成二人被迫自卫误杀的现场,因为时间太紧,弥妮娜甚至事先在腿根处烙上了桃花印。”

    “可万万没想到,因为王景福横生枝节,最终变成了弥妮娜惨死,吴正清安然脱罪。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当夜在蜡烛中放入龙神果的应该是吴正清,他深知和连小霜的关系不能曝光,所以想故技重施,用龙神果控制弥妮娜,不想,最终成了弥妮娜的催命符。”

    雪秋垂下眼,指甲狠狠咬住桌沿。

    “之后,段红凝引我们去月老祠,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吴正清和连小霜的关系,”花一棠皱眉,“将海棠花的帕子送给瞿慧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

    雪秋蜷起手指,“我见瞿慧的第一眼就明白了,是她杀了小霜,给她帕子只是为了提醒她,她迟早要为她的罪付出代价。”

    “所以,你们又怂恿瞿慧杀了吴正清?!”

    “花参军实在高看我们了,”雪秋摇了摇头,“瞿慧能杀死吴正清,对我们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花一棠狠狠闭上了眼。

    凌芝颜皱眉:“皮西的来历你们知道吗?”

    “皮西因为偷盗罪下过大狱,一般人根本不敢雇用他,可九娘心善,可怜他,收留了他,不想——竟是……养虎为患!”雪秋手指越攥越紧,指缝里渗出血来,“大约是小霜生气了,气我们擅作主张,所以不愿保佑我们……”

    林随安胸口闷得发疼:四个女子拼尽全力,以命相搏,却因为那些牲畜不如的东西,一次又一次阴差阳错,功亏一篑……

    又是良久的沉默,花一棠长长呼出一口气,“马氏在别院开茶宴,原本只邀请了你一人,你是故意请花三娘和你一同前去的,是吗?”

    雪秋松开手指,用帕子慢慢拭去掌心的血,抬起头,笑容温柔又残忍,“就算死一百个贱民,也比不上一个世家贵女,若是花氏三娘能死在那儿就更好了!”

    花一棠瞳孔剧烈一缩,脖颈青筋暴出,林随安和凌芝颜手疾眼快,一边一个压住了他的肩膀。

    雪秋笑着为三人重新换了三杯茶,站起身,走到屏风后面,捧着一个琵琶坐在了海棠花前,“每次聚会离别,小霜都会弹一曲秋月留君,我的琴技与小霜相差甚远,还望三位海涵。”

    说着,打横抱起琵琶,缓缓抬手压向琵琶弦,一缕纤细的阳光落在了弦上,反射出碧绿的光,林随安呼吸骤紧,身体比脑子更快,倏然拔刀出鞘,刀光一闪,雪秋怀中琵琶应声碎裂,琵琶弦散了满地,雪秋却是连根头发都没少,整个人呆住了。

    凌芝颜箭步上前,用袖子裹着手指捏起一根琵琶弦看了看,“上面涂了剧毒,见血封喉。”

    林随安长吁一口气,幸好她反应及时,否则现在的雪秋已经一具尸体了。“其实,想死在马氏别院的,是你自己吧。”

    雪秋怔着、怔着,突然,爆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叫,伏地大哭,“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杜鹃泣血,声声断肠。

    花一棠喉结滚动数下,站起身,缓步走到雪秋面前,“和我们去个地方。”

    五大门派归顺净门之后,净门在益都的地位水涨船高,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余下的门派也纷纷向净门抛出了橄榄枝,要么合作共赢,要么直接归于净门麾下。各门派弟子龙神混杂,管理起来颇废了些功夫,好在有靳若坐镇,又有甘红英一众益都分坛骨干齐心协力,总算没出什么大纰漏,净门的升级工程稳步推进中。

    靳若擒住了沈勋,从花一棠那儿赚了一百金,全给了净门分坛,甘红英买下了东四区老树坊整条卜算街作为新的分坛地址,旧地重游,这一次林随安收获的是一路的崇拜和热情。

    花一棠并没有去卜算街,而是去了隔壁的鹊桥街,林随安在街口石牌坊上看到了花氏的族徽,再向前走,眼前出现了一座宅子,写着“书院”二字,宅门宽阔,院落敞亮,站在门前,隐隐能听到孩子朗朗的读书声。

    雪秋怔怔望着,“这里是——”

    “救出来的孩子们都在这里,平日里有花氏的人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还聘了夫子教他们读书认字。”花一棠道。

    钟声响了,下学了。

    孩子们一窝蜂似的涌了出来,一边打闹一边讨论今日的晚膳吃什么肉,两个年过半百的夫子急急忙忙跟在后面,像两只操心唠叨的老母鸡,孩子朝夫子做着鬼脸,称夫子为“瞿老大、瞿老二”,把两个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热热闹闹的一大群和众人擦身而过,前院再次恢复宁静。

    林随安:“那两个夫子姓瞿,难道是——”

    “是瞿慧的两位伯父,瞿家原本就是开私塾的,如今重拾旧业,也算应景。”花一棠道。

    林随安震惊了,她知道花一棠定会为孩子们安排好去处,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大手笔买了一条街,建了一座书院,甚至还替瞿慧的家人安排了工作。

    而且看凌芝颜的惊诧的表情,竟然也不知道。

    花一棠似乎听到了二人的心声,撇了撇嘴,“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做的。”

    “四郎,小安,你们来了啊。”花一梦踏着风走出学堂,大大裙摆飘舞在绯红色的火烧云下,倾国之容。

    林随安听到了自己吞口水的声音,还听到凌芝颜没了呼吸,余光一瞄,凌芝颜整个人都看傻了。

    花一梦翩然而至,抬手在凌芝颜眼前摆了摆,“凌六郎,发什么呆呢?”

    凌芝颜猝然回神,脸皮涨得通红,忙后退半步,抱拳,“见过花三娘。”

    花一梦笑道:“凌六郎以后可以称我为花院长。”

    雪秋大惊:“这所书院是三娘建的?!”

    “不然呢,还有谁?”花一梦说这句话的时候,嘚瑟的表情和花一棠有六分相似,“这个位置可是我精心挑选,转个弯就是净门分坛,学武防身最是方便。”

    凌芝颜的表情有些讶异,花一梦挑眉,“怎么,凌六郎以为女子不该学武?”

    凌芝颜连连摇头,“女子娇嫩如花,理应好好呵护照顾,与刀剑为伍太辛苦——(林随安:嗯咳咳咳!)凌某的意思是,世人皆认为女子如花,但凌某以为……那个……林娘子和花三娘自是不同的……”说到最后,自己都圆不回去了,急了一头的汗。

    林随安和花一梦对视,笑出了声。

    凌芝颜的脸更红了,花一棠扇子扶额“出息。”

    “同为女子,并没有什么不同。”林随安道。

    花一梦莹莹目光望着学堂,“女子是花,但亦是坚韧不屈,亦有铮铮傲骨,百花生于天地,屹立于天地,当迎霜傲雪,万般灿烂。”

    风扬起花一梦的裙摆,吹响了林随安的剑鞘。

    花一棠和凌芝颜同时看呆了。

    雪秋怔怔望着二人的背影,泪流满面。

    花一梦温柔地望向雪秋,“雪娘子可愿过来帮我?”

    雪秋后退数步,“我这样的人……不配!”

    花一梦轻轻叹息,“我曾与瞿慧有约定,在园子里种上蜀葵、芙蓉、海棠和七色菊,春赏花、夏听雨、秋观月、冬闻雪,以雪水沏茶……如今她们都不在了,雪娘子可愿替她们活后面的日子?”

    雪秋面色惨白,疯狂摇头,不料突然被林随安攥住了手腕,雪秋一惊,抬头,看到了林随安清澈如夏日冰泉的眼睛。

    林随安的声音放得极低,只有她和雪秋两个人能听到。

    “这些孩子们虽然表面看起来无碍,但你与她们同曾为白牲,自然知道那段记忆有多痛苦,走出来有多难,孩子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若是哪一日孩子们撑不下去了,只有你才能开导她们,帮助她们!”

    雪秋震惊,“你、你怎么……”

    “小霜的海棠花,不只是阳光下的海棠花,更是月下浴血重生的海棠花,”林随安放开了雪秋的手,“她们相信,你一定记得。”

    雪秋的泪水喷涌而出,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林随安轻轻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一瞬间,雪秋仿佛在林随安的身后看到了与她相依为命的三个姐妹,微笑着,望着她。

    夕阳西下,晚云似胭。

    林随安看着雪秋和花一梦并肩离去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一句,“认真算起来,雪秋也是帮凶,二位大人真的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花一棠吧嗒吧嗒摇着小扇子,“花某只是闲来无聊,去茶坊喝了个茶,什么帮凶,不知道。”

    凌芝颜一本正经,“凌某只是看卷宗累了,出门遛弯而已。”

    林随安:“……”

    花一棠把凌大帅哥带坏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越来越纯熟了。

    花一棠伸了个懒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去会会真正的桃花杀人魔了。”

    小剧场

    靳若蹲在凳子上,噼里啪啦扒拉着小算盘,算着算着,人就eo了。

    越算,净门越富,越算,自己越穷。

    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成为唐国史上最富有门派的最穷的门主。

    “唉,实在不行,再从姓花的身上薅点羊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