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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星际战士,一千六百岁,避免不了偷感

    若赫塞留斯站在舰桥上,拧着眉头向观察窗外眺望。细微的蓝光在书记官的灵能兜帽底下的双眼中若隐若现。

    在帝国暗面中的航行并不好受,哪怕作为圣血子嗣的战斗驳船,圣吉列诺会为“鲜血支配者”号在至高天中的行驶破浪导航,也是如此。仅凭借导航员的凡人之力并不能对抗非物质世界的汹涌波涛,他们两个小时之前才堪堪从曼德维尔点成功跃出,若赫塞留斯的精神上依然残留着注视亚空间带来的疲惫与痛苦,但他依然没有去休息,而是在上层舰桥重新打开的观察窗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们此行目标的世界。

    圣克图姆二号星,特罗立波次星区大主教在生时的宗座所在地,当然,是一个忠于帝国的神龛世界。至少理论上应该如此。

    一个忠于帝国的神龛世界,至少不应该拒绝来自圣血天使的阿斯塔特在她的轨道上暂且落脚。不论他们有什么原因。

    负责沟通的音阵专员与对方争吵周旋的声音在智库背后的控制台区嗡嗡作响,鲜血支配者号与她的目的地之间还隔着几百万公里。在宇宙尺度上,这是一个相当近的距离,但对于哪怕阿斯塔特的肉眼来讲,这段距离都相当远。圣克图姆二号星在若赫塞留斯的物质上的眼中只是一个极易被忽略的、反射了恒星光芒的暗淡亮点,但在灵能上则远不止于此。

    他是没有墨菲斯顿的那种翻云覆雨如探囊取物的威能,但那绝不是因为他在自己的职位上有什么不称职的地方。圣血天使的首席智库在各种方面都堪称规格外,若赫塞留斯作为一个“普通的正常人”在他身边,自然会显得相形见绌。

    “不是最坏的那种可能性。”他收回了自己投射向几百万公里之外的“目光”,转向了也身处于控制区的三连连长安塔歌,“圣克图姆二号星上确实有混沌污染和小规模战斗的迹象,但情况确实在国教的控制之中。他们拒绝我们的临时停靠,应该只是不想在我们面前丢丑。”

    若是墨菲斯顿亲临于此,他或许能够以自己庞大的意志包覆住整个圣克图姆二号星,命令地表上的一切对他铺陈开来,事无巨细地了解到这世界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大事小情。可惜,墨菲斯顿只有一个,真正在此的若赫塞留斯只能通过亚空间中对现实故事的投影与隐喻来解读正在发生的事。不过对现在这种情况而言,这也非常足够。

    戳在音阵专员身边而非舰长位置上的安塔歌连长显然听见了若赫塞留斯的检查结果,而他给出的反应只是闷闷不乐的点头示意。这位原铸兄弟在成为阿斯塔特之后最初的征战是在不屈远征里,跟随的原体是罗伯特·基里曼。帝国摄政的一些观点不可避免地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他的行事准则,具体来讲,就是在面对国教相关的事宜时,他总会表现得有点别扭。

    若赫塞留斯当然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尤其是在巴尔星区的国教分支总是会将他们的基因之父与帝皇并列崇拜这样的前提下。但真正的圣血天使知道该怎样优雅周全地处理二者之间的关系,而安塔歌在类似的情况下往往稍显笨拙。

    但这并不是一个致命的缺陷,因为安塔歌对自己在战团内的资历尚浅一事接受良好,并且向来不耻下问:“书记官,您在处理这件事上有什么建议吗?”

    若赫塞留斯耸了耸肩。战团智库确实是一个负责向作战部队提供建议的职位,但一般来讲不会是这种建议。书记官虽然不讨厌对方这种对于战团资历的尊重,在这件事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多少有些尴尬:“您才是代表战团的那位指挥官,您想怎么做都行。”

    碰了个软钉子的安塔歌向着音阵专员的方向看了回去,目光中透露出一点疲惫的忧郁。在几秒钟的权衡之后,他开口下令:“直接联系对方的负责人,就说我想要和他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他把“开诚布公”这几个字咬得非常重,明白无误地表示,自己将在这个问题上选择“效率”而非圣血天使一贯秉持的“礼节”。若赫塞留斯对此略有微词,但这点微词还够不上驱使他出言劝谏的标准。他或许是向尊主但丁提议发起这次“突袭”的那个人,可在实际的行动当中,负责做决定的那个人依然应该是一位战斗连队的连长。

    无人反对,音阵专员得以迅速地将安塔歌连长的意志执行下去。无视着电波当中传来的抗拒和推诿,鲜血支配者号义无反顾地,继续向着圣克图姆二号星的方向直线前进。

    ——

    巴尔星系外围,“崇高之血”号,圣血天使至高牧师阿斯托瑞斯的个人座舰正安静地悬浮在漆黑的虚空当中。这是一艘小型的快速舰船,形如一柄刺入黑暗的深红色匕首,因其主人所肩负的特殊职责而长期在星海当中独来独往,也鲜有人能够或者愿意拜访这艘象征着不吉的舰船内部——但并不意味着,其中没有令仪仗展开的空间。

    至少,在迎接了从“唤血者”号上登舰的尊主但丁、首席智库墨菲斯顿,以及十人的圣血卫队战斗小组之后,崇高之血号上的走廊还并不显得拥挤。

    与之相对,迎接这支队伍的则是全副武装的至高牧师本人,以及同样顶盔掼甲的另外五名圣血天使战斗兄弟——这显得势单力薄的仪仗并不是阿斯托瑞斯有意怠慢,而是这艘船上的星际战士就只有这几个人。崇高之血号更多靠凡人军官和战团仆从运转,而非阿斯塔特。一方面,这是因为阿斯托瑞斯所担负的任务更适合以规模不大但更加灵活的突击部队进行处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至高牧师的名声在圣血天使的血系当中,也显而易见地不怎么光明。

    同墨菲斯顿这种因为灵能性质而被人无缘由地天然怨恨的情况不同,阿斯托瑞斯的坏名声有一个更加明确的原因:作为圣血天使战团的至高牧师,他肩负着专门负责处置被红渴或者黑怒缠上,并且没有重新恢复自制力的希望的战斗兄弟的任务。很难说那些沾染在他手上的鲜血更多来自帝国的敌人还是自己的兄弟,但对于天使的子嗣来说,这样的一个职位又是非常必要的。

    在极遥远的过去,军团时代的圣血天使当中,类似的职责由原体指派的天球密会承担。宏观地来看,红渴与黑怒的缺陷不仅是军团的秘密,同时亦是耻辱。只要天使的子嗣还有一日会被这种诅咒持续煎熬着,类似的工作就必须得有人来做——即便它对于执行者和被执行者双方来讲,都是一种毋庸置疑的考验。

    这种毋庸置疑的考验也毋庸置疑地在阿斯托瑞斯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不会首先注意到天使子嗣承袭自基因之父的那种雕塑般的英俊。先父的赠予依然存在于至高牧师的面容之上,但已经被漫长的时光和对心灵的反复拷问几乎消磨殆尽了。他的面容阴鸷惨白,同样令人恐惧,但作用机理与首席智库完全不同:墨菲斯顿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所承载的某种东西,这会令人直觉性地隐约感受到死亡之主的怪物本质;阿斯托瑞斯则几乎就是死亡本身,他的存在会轻易唤起四周的任何活物最原初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况且,他亲自雕刻打磨而出的、装饰有无数骷髅白骨等死亡象征的动力甲,也在潜移默化地对他人强化这一点。

    现在,死亡本身向着他的战团长弯腰行礼,但他的内心仍有疑惑。在礼节上的寒暄结束后,阿斯托瑞斯便立即将这种疑惑宣之于口:“尊主,饮血者战团的问题必须妥善处理,我们都不想让它变成下一个朱红天使。因此我不得不有此一问:为何您拒绝让崇高之血号回巢?为何不在阿拉克斯·天使堡垒当中召集圣血圣骨议会来裁定此事?”

    “这只是一个临时的举措。战团修道院中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但丁如此回答。或许圣血祭司长科布罗在这儿的话,他会倾向于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第一时间说给这位“冷酷者”,好叫首席牧师也一起高兴一下。可惜,出现在这里的是首先想着把最紧急的工作完成的战团长但丁,以及幽默细胞连同插科打诨的闲情逸致基本全已经随着卡利斯塔琉斯一同死掉了的墨菲斯顿。是故,阿斯托瑞斯在前情的部分中只得到了一点语焉不详的解释。

    “只要我们能够确认饮血者战团身上的问题不存在混沌污染的干扰,我们就立即启程,按照正常的程序进行审议。”战团长这样说,语气上听起来微妙地有点像准备瞒着家中长辈“干点坏事”的男孩,“但如果他们被污染了,事情最好在星系外围就能被悄悄解决。”

    命令本身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其中的情感反应则让阿斯托瑞斯感到困惑。有一个瞬间,至高牧师甚至怀疑“混沌污染的干扰是不是已经入侵了战团堡垒”,但在他瞥了一眼首席智库之后,便紧接着打消了这个念头,改为怀疑唤血者号的食堂是不是把什么具有致幻效果的添加剂混进了食物里,因为墨菲斯顿的脸上也闪过了一瞬间可称之为“尴尬的心虚”的表情。

    又或者食堂事故其实发生在崇高之血号上,不对劲的那个人是他。阿斯托瑞斯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干扰项,提问:“为什么?修道院中发生了什么?”

    “笼统地说,一些好事。”开口的是墨菲斯顿,“好到我们甚至不敢确信那真的是好事的程度。”

    阿斯托瑞斯拧起了眉头,以此向首席智库的语焉不详表示无声的不满,而但丁在此及时接过了话头:“我们在路上简单讨论过这件事,并认为比较具有效率的处理方法是:在事无巨细地回答过你方才的问题之后直接回到堡垒,并给你几天假期。但在那之前,请让我们完成应该在这里做的工作:你从饮血者战团里带回了谁?”

    至高牧师依然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但既然已经获得了能够得到答案的许诺,他也就没有继续在这里纠缠下去:“饮血者的战团长、智库长和隐修长,以及三连、五连、十连的连长。其中五连和十连的连长是原铸兄弟。”

    但丁有点狐疑地扫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仪仗——包含阿斯托瑞斯本人在内,一共六名由借调轮换等手段拼凑出来的星际战士战斗小组,这就是这艘船上原本所有的阿斯塔特了:“他们自愿随你来的?”

    “只能这样判断了。也是因此,我对饮血者战团的态度要比朱红天使那时候多少乐观一些。”至高牧师知道自己的战团长在怀疑什么,“毕竟只靠我们六个,可没法从对方的战团驻地把这么多重要人物抓到自己的船上来。”

    这的确不太常规:不像极限战士,在一万年后依然被广泛认为是极限系所有子团的大家长;圣血天使在圣血系的子团当中可没有那么大的控制力。但丁身上“领主指挥官”的头衔并非实指,而不过是一个出于对他的资历和战果的尊敬而被给予的虚衔,并不能令他对其他子团享有真正的约束力——在迎击利维坦虫巢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圣血系所有子团的战团长在理论上都是与但丁平级的,因此在响应了母团的号召集结之后,这支在战团时代显得庞大的部队立刻就在指挥链上陷入了相当的困境。

    在之前,但丁见过饮血者战团的奥洛克战团长。他认为对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屈服(换言之,不会这么好说话)的人,但饮血者的顺从在此时也的确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双方都认为这件事可以谈,而非从一开始就必须得付诸武力解决。

    阿斯托瑞斯在这件事上的判断也正是但丁和墨菲斯顿在听取情况后会做出的判断。圣血天使的三位高层相互点点头,在心照不宣之下准备推进工作:

    “事不宜迟。”至高牧师这样说,“或许我们首先去见见饮血者的战团长。在航程中的这段日子里,我确实发现他们的红渴症状与其他天使的子嗣相比多少更严重些。”

    但丁点了点头,没有反驳,用肢体语言示意对方带路:“说到这个,在离开前,科布罗给了我几支据说有效的红渴抑制剂。说是‘据说有效’,是因为这种药品还没有完全通过所有的测试,不能被正式投入使用,但如果奥洛克的战团在这方面问题实在严重,或许这能帮到他们。”

    阿斯托瑞斯停下了脚步。这次轮到首席牧师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的战团长了。

    如果他的幽默感还健在的话,首席牧师大概会指出:我们才刚刚准备开始工作,而非像战团长刚刚宣布的那样,回到堡垒中休假。但很可惜,没有什么人在这样的岗位上还能保持一个轻松快活的精神状态,所以真正从阿斯托瑞斯口中冒出来的是一个问句:“这一次,科布罗又闯了什么祸?”

    “我们亲爱的祭司长这次没有炸掉什么东西,也没有让什么东西入侵到天使堡垒内部。”但丁拍了拍他的至高牧师,半是疲惫,半是欣慰地叹了口气,“你只是离开的有点久了,没注意到巴尔上最近发生了些什么——相信我,这完全不是听上去最假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