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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章 各抒己见

    “奏乐!”

    “咚咚咚……”

    正午,随着军乐声音在山林奏响,大明朝也正式步入了洪熙十四年。

    军乐所奏响的地方,便是朱高煦为自己挑选的陵墓。

    站在自己未来死后的陵墓上,此刻的这里显得十分杂乱,地砖还未铺设,地上也没有建筑,就连台阶都还只是混凝土浇筑的临时台阶。

    他的陵墓由他自己设计,规模不到朱棣长陵的三分之一。

    尽管朱瞻壑与工部的黄福屡次上疏让他将永陵扩建,但朱高煦却从未批准。

    对他而言,死后的事情他并不是那么看重,花费几百万贯修建一个陵墓,倒不如修建一千多公里的铁路来以他年号命名。

    当然,这也就是想想罢了,五十万贯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少了。

    大明朝还有许多百姓没能过上北方、江南的舒服日子,有些百姓还在温饱线上挣扎。

    五十万贯,足够买一百多万石粮食,解决三十几万人全年的口粮问题,不仅不少,反而很多。

    “陛下,可以封闭墓室了。”

    一名官员的声音将朱高煦从思绪中唤醒,朱高煦看了一眼眼前的画面。

    陵墓堪堪修好的左墓室里放置着朱高煦曾经使用,以及大明朝现有的一些火炮、火枪,而装有赤驩尸首的棺椁也放在了墓室内正中。

    赤驩的下葬流程以军礼进行,班剑军士四十人身穿虎贲甲卒,威严肃穆,外有羽葆鼓吹,不断奏乐。

    兴许在一些官员看来,皇帝为了一匹马的下葬而耗费如此,并专门从北京赶来,这样的行为有些令人诟病。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下葬的不仅仅是赤驩,也是他自靖难而后,再未上过战场的遗憾。

    每次看望赤驩的时候,赤驩总会不耐烦的踢马厩围栏,又或者作势趴在地上,想让人为他穿戴马鞍,披戴马甲。

    在一切动作都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它会疑惑看着朱高煦,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休息了这么久。

    它所图的很简单,那就是想要再驮着朱高煦去到那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肆意发泄着自己的马力,与朱高煦并肩作战。

    只可惜这么简单的愿望,它等了三十二年都未曾等到。

    马的寿命通常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但也有一些例外情况,其中一些马可以活到三十五岁以上。

    赤驩活了三十八岁,可以说有八成半的时间都在等待和朱高煦上马征战。

    它心里充满了遗憾,朱高煦又何尝不是。

    这几日,朱高煦忍不住往回去想。

    如果朱允炆能好好做好皇帝这个位置,那自己会不会有更多时间放在科技研究和培养东北学子,征战沙场上。

    只是每当他这么想,他总会摇摇头否认这一切。

    历史没有如果,朱允炆也不会回心转意。

    人总是得有遗憾的……

    “封闭墓室吧……”

    话音落下,身着一身黑色圆领袍的朱高煦转身向外走去。

    很快,他的身后传来了兵卒们用力挪动墓门,以及放下封门石的声音。

    走出那临时修建的混凝土广场,再向下那数十级台阶。

    临上马车前,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兴许他下次来这里,便是自己已经去世的时候了。

    只是相较于这里……

    朱高煦目光眺望远方一座山丘,在那处山林中埋葬着自己的母亲。

    朱棣的长陵早已修建好,规模比历史上的长陵还要浩大。

    或许如郭琰所说一样,朱高煦对身边人总是很大方,唯独对自己足够“抠门”。

    这个抠门,只是横向比较历代帝王。

    如果对比寻常百姓,亦或者一些高门富户,那他的日子可谓奢靡。

    但对比历代帝王,他这点待遇便不算什么了。

    他的钱要用到实处,不管是天下的建设,还是科技上的研究。

    这一切是他所向往,所改变的,其价值远比一座陵墓要贵重。

    怀揣这一切,朱高煦前往了长陵的方向,而在长陵的神道前则是有十余辆马车在停留。

    朱高煦走上了神道,并见到了带着十几個子女向山下走去的郭琰。

    “太上皇还在明楼,陛下现在要去吗?”

    郭琰询问朱高煦,朱高煦颔首看了一眼子女们,随后才问道:“圻儿和钺儿也在明楼?”

    “嗯,臣妾让他们留下陪太上皇的。”郭琰回应颔首,朱高煦也点头示意她们先下去,自己则是走上了神道,向明楼走去。

    不多时,他走入了高大的明楼之中,而朱棣见他来,便示意朱瞻圻和朱祁钺退下。

    “行了,俩小子退下吧,我有事与这位皇帝说。”

    朱棣还能打趣朱高煦,这样的精神状态让三人都放下心来。

    朱祁钺与朱瞻圻走出了明楼,朱高煦则是抬头看向了上面挂着的徐皇后画像。

    与明孝陵一样,一幅油画,一幅国画。

    在油画上,徐皇后的相貌大约被还原了八成,饶是如此,朱棣却还是不满意。

    “这画没你娘本人漂亮……”

    朱棣唏嘘着,目光一直看着徐皇后画像,不肯挪开。

    朱高煦没多说什么,只是从神龛上取出三炷香,毕恭毕敬的跪下对画像五拜三叩,而后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

    期间朱棣坐到了他旁边的蒲团上,朱高煦见状也知道老头子有话对他说,故此也盘腿坐在了蒲团上。

    俩父子目光看着徐皇后画像,不多时朱棣才开口道:“近段时间我时常夜里惊醒,梦到你爷爷说我不忠不孝,我大哥也说对我失望。”

    “我寻不见我娘,估计也是对我太失望,不肯出来见我。”

    “老二,你说我们爷俩都干得那么好了,为什么我还是害怕你爷爷呢?”

    朱棣还是没从造反的身份走出来,这点他与朱高煦不一样。

    “那您没梦到我那大兄?”

    朱高煦哪壶不开提哪壶,朱棣一听到朱允炆的事情,立马就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小兔崽子如果敢出来,我肯定要亲自教训他一顿。”

    朱棣对朱允炆可以说恨之入骨,三都司二十几万人马的兵权交了,王府三护卫也交了,最后只有八百护府护卫,结果朱允炆还要将他拘禁,甚至要对自己动手。

    这种屈辱让朱棣至今回想起来都想给自己几个耳光,愤恨早不听自家老二的话,对朱允炆防备些。

    “就我那大兄所做的那些事情,爷爷和大伯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是先收拾谁呢。”

    朱高煦嘲笑着朱允炆,朱棣闻言也坦然道:“确实。”

    要知道朱元璋那么多儿子作奸犯科,朱元璋都舍不得杀,结果朱允炆一上来就废了四个,害死一个,比原历史都凶猛。

    朱元璋要是知道朱允炆这么干,不把他吊起来抽都算仁慈。

    “行了,走吧,也不耽误你回京理政了。”

    被朱高煦这么一说,朱棣心里也舒服多了,起身便对朱高煦招手离开。

    二人走出明楼,朱瞻圻与朱祁钺还在目光相互挑衅,争锋相对。

    自从上次除夕家宴后,朱瞻圻便知道这个大侄子恐怕早就对他看不顺眼了,俩人也懒得伪装,而朱高煦和朱棣瞧着他们只是摇头叹气。

    老二有野心,但有些刚愎自用,这让朱高煦庆幸自己选择了老大。

    老大起码知人善用,并且有朱祁钺帮扶。

    相比较之下,朱瞻圻的长子朱祁铄目前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才干。

    单从皇孙这点来看,自己也是应该选老大这一脉的。

    当然,朱高煦并不是没考虑过其它的子嗣,只是他们的能力并不算出众,这让朱高煦只能选老大。

    真的要论,那在他这十几个儿孙之中,他只满意朱祁钺一人罢了。

    怀着这种想法,他自然只能选择老大。

    “走吧……”

    走下神道,朱高煦与郭琰上了马车,随后在吉林卫的拱卫下,向昌平的火车站赶去。

    也在他往火车站赶去的同时,经过五司判决,四百二十四名官员被判斩首,其亲眷及三服共计一万六千余人遭到流放北洲的判决。

    此外,涉事的三千余名吏员,以及其亲眷、三服共计四万五千余人也被判决流放北洲。

    商贾一方,尽管朱高煦以从宽处理为主,但依照他制定的洪熙《大明律》,六万余商贾所牵扯出来的四十几万三服仅仅被免除第三服,一服与二服的十余万人依旧被判决流配北洲、东洲。

    至此,被判决流放的犯人数量已经高达十八万人,而这并不代表事情已经结束。

    十六商帮在海外的三万多水手、家丁,数百艘武装商船还未被收拾,而这场案子也并未结束。

    张孟存、纪舒所率领的五司京察队伍依旧在根据手中的证词调查所有可能参与案件的官员。

    案子到这里,已经不是查案那么简单,而是借助案子打击江南官场,将官位牢牢把持在自己这一派手中。

    许多没有错事的官吏也被调查,而兵马司和锦衣卫动辄破门的手段则是让整个江南官场人心惶惶。

    “嘭!”

    “请周敬文周大人跟我们走一趟!”

    大门被破开,一处院子之中的妇女孩童被吓了一跳,不等他们反应,一名中年儒生便走出书房,安慰妻女一番后便跟着兵马司前往了当地县衙,他的家也被翻找的乱七八糟。

    过了半个时辰,另一支队伍来到了这里。

    “来晚了……”

    于谦看着被破开的木门,以及在收拾院内狼藉的妇女时,他忍不住皱眉蹲下,将被撞坏的门栓从地上捡起放在了门槛上。

    “走吧……”

    于谦黯然转身,身旁的锦衣卫百户官则是作揖道:“于经历,下一个地方查哪里?”

    “不查了,回去休息吧……”

    这些天以来,他见到了太多太多刚才的那种画面。

    于谦知道,庚戌案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止是查案那么简单。

    他无形之中卷入了革新派与守旧派的党争之中,而这种利用职务之便攻劾异己的乱象,也让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他带着锦衣卫返回了住所休息,在旁人都在为了功绩而攻劾异己的时候,他却出没于江南各处地方,打探江南各处情况。

    来到南京时,他给江淮送去了消息,江淮也为了作陪而休息了一日。

    入夜,他与江淮在江淮于南京置办的院子内坐着,抬头仰望月空。

    “却不想,再次见面已经是这般情况了。”

    坐在石凳上,眺望空中那一轮明月,于谦一阵唏嘘。

    在北平时,他们二人在陆愈的撮合下时常能见面,故此也算熟络。

    见于谦如此,江淮如谦谦君子般为他斟茶,脸上挂着抹笑意:“怎么,是查案查的不舒服?”

    “查案……”于谦沉吟许久,而后摇头道:

    “眼下的事情,已经不是查案那么简单了……”

    “这事情,本就不只是查案那么简单。”江淮回应的很快,话中带着嘲弄的语气。

    于谦听后沉默,过了半晌后才开口说道:

    “这几个月来,我出没于江南各处办案,也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此前我也为陛下屡次兴大案,惩治贪官污吏而拍案叫绝。”

    “只是当下看来,那几次大案中又何尝没有冤假错案呢?”

    于谦在这场大案中看到了不少革新派黑暗的一面,也看到了江南守旧派为了蝇头苟利而官商勾结的手段。

    这一切,让他的三观得到了改变,不由得迷茫起来。

    “自古而今,为官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得事情。”

    江淮安慰于谦,于谦摇摇头:“我见到许多商贾明明没有涉事案中,却被屈打成招而只能应下。”

    “官字两张口,原本我还觉得是百姓不识官员之难而胡诌,现在一看却是属实。”

    “他们为了排除异己,把苏、松、嘉、湖四府之地的官员都抓的差不多了,而官位又拖了几个月才补上。”

    “永乐初,朝廷派夏尚书疏浚江东河道,使得江东水患被除,百姓得利。”

    “如今江东河道本就年久失修,加上官位吏位几个月得不到补充,区区几个月时间,不少河港便已淤塞不通。”

    “半个多月前正值春节,然江东连降大雨,太湖、庞山、阳城、沙湖、昆承、尚湖等六湖湖水泛滥,将十数万亩田地淹没,百姓春耕无望,今岁恐怕贩卖田地者繁多。”

    “张孟存、纪舒他们只觉得拨发点赈灾款项,把灾民安抚下去就足够,但我看到的却不是如此。”

    “案子继续下去,遭殃的只会是平头百姓……”

    于谦说了一大堆,江淮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听着。

    过了半晌,江淮才主动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此案该结束了,我想与你一同上疏规劝陛下。”

    于谦目光坚定,江淮却皱了皱眉头,质疑道:“规劝陛下?”

    “陛下之举于百姓而言只是一时之痛,而以一时之痛换百年康泰,孰轻孰重?”

    “百姓的疾苦可以用来衡量吗?”于谦不敢相信的看着江淮,江淮见状叹气:

    “于廷益,你这性子不适合做官……”

    “或者说,伱不适合做大明朝的官。”

    “你太迂腐了……”江淮没想到于谦那么迂腐。

    即便是曾经的自己,也没有迂腐到这种程度。

    “请解惑。”于谦并未因为江淮说自己迂腐而生气,而是询问他道理。

    尽管他姿态没有生气,但江淮却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你所想的,只是你的自以为,亦或者说是狭隘之目光。”

    “诚然,苏松六府的百姓今年遭受了洪涝,但试想一下,若不是这些官吏这些年来无所作为,六府的水利会年久失修吗?”

    “正因抓了这群人,让这工程暴露出了问题,朝廷才能在事后不断加修。”

    “倘若任由这群人继续尸位素餐下去,到时候六府水利彻底败坏,那淹没的就不是这十几万亩耕地,而是数百万亩耕地。”

    “更换官员,推行新政,这些事情都会经历一个阵痛期,这十余万亩耕地所拥有之主的数万百姓便是这场大动作下的阵痛。”

    江淮话音落下,于谦却道:“当下案子牵扯如此,许多无辜商贾、官吏都被卷入其中,已然是一场党争。”

    “若不劝诫陛下,后嗣之君无法制衡党争,那庙堂之上必然乌烟瘴气,国力虚耗。”

    “君王之道乃制衡,这本无错,可本朝从洪熙元年至今,除了修建水利、铁路外,江南百姓几乎无一惠利,民怨颇深。”

    “陛下视臣子为奴仆,随意打杀,却又不惠泽江南百姓,长此以往,恐会生变。”

    于谦有自己的担心,然而江淮却安抚道:“你觉得,陛下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对十六商帮及江南这群官员动手?”

    不等于谦回答,江淮继续道:“自江南铁路开始修建,陛下便已经将重心放到了南边来。”

    “先贫后富,这是陛下长此以往治理天下的理念。”

    “当下主治西南,次之江南,末之北方,这便是陛下的想法。”

    “此等想法需要足够多的钱粮,故而陛下才会发行五千万贯国债,又对江南着手。”

    “于廷益,你眼中所担心的那些事情,其实每一步都在陛下眼中。”

    “你能看到的,陛下能看到,而你看不到的,陛下也正在看。”

    “这大明朝不需要对陛下劝诫的臣子,陛下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你心里装着的,是这次受到迫害江南百姓,而陛下心里装着的,是大明朝的九州万方,是大明朝两京一十八布政司,是大明朝一亿二千余万百姓,以及七十余个藩属国。”

    “二者孰轻孰重,你知道吗?”

    江淮觉得自己说的足够明显了,于谦闻言也似乎被江淮给说教了个清楚,不再反驳江淮的话。

    二人沉默许久,半晌之后于谦才开口道:“陛下固然无错,但过程有错。”

    “过程有错又如何?”江淮叹气道:“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江淮也承认了朱高煦在兴大案的过程中有许多错误,但结果终归是向着朝廷的前进的,这便足够了。

    “我等身为臣子,本该纠正这过程中错误,让陛下无错。”

    于谦开口说着,江淮却看着他,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

    “此事,你若做了,但求你不要后悔便是。”

    “只是在你决定之前,我还是想要提醒你一句。”

    “即便是圣人也会有缺点和遗憾,你要想追求的东西并不现实。”

    “在旁人看来,你所追求的事情甚至很迂腐……”

    人在官场,江淮不可能参与这种有可能被论罪的事情。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陇川江淮,他的理想也不仅仅局限在治理小小的陇川府,而是有着更大的抱负。

    眼下他不过三十三岁,而皇帝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而他也清楚朱瞻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日后皇帝若是大行而去,自己亦君亦友的那位太子殿下,能否把控好庙堂局势呢?

    如果不能,那自己能不能站出来稳定局面?

    皇帝的诸多政策,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下去,百姓的康泰日子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这些种种事情压在他的肩头,也是他日后的抱负。

    肩头上担着这般抱负,他不可能以身犯险。

    现在需要他做的,是为朱瞻壑拉出一个足够清廉的班底,以便日后朱瞻壑治理朝政。

    “我不会后悔……”

    于谦见江淮不准备和自己上疏,他也没有强求,而是起身走出了这院子。

    不多时,他返回了自己的府上,可是他却被并没有着急上疏。

    江南太大,他需要走的地方太多,他要把江南的事情告诉皇帝,让皇帝清楚江南的百姓对朝廷是什么态度。

    收拾了行李,翌日清晨,于谦便告别了自己身边的那些锦衣卫,独自乘骑马匹踏上了巡视江南的道路。

    江淮没有去送他,或许在他看来,他与于谦并不是一类人,而日后的双方也注定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发生碰撞。

    交情止步于此,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相比较于谦所追求的事无巨细,他江文清要做的,只是想要延续当今的洪熙盛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