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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5【狭路相逢勇者胜】

    战场局势纷繁复杂,即便是像景帝这般目光犀利的天才,也无法洞察每一处细节,尤其是在陆沉有意遮掩的前提下,他更不可能洞若观火。

    譬如在方才齐军前军压上的时候,长刀军身为尖刀担当突前重任,广陵军则以小型三才阵全力撕扯景军阵型,奉福军更多是承担掩护两翼的职责。

    换而言之,陆沉在尽量保存奉福军的底力。

    而在景军反扑的过程中,广陵军负责拖后迟滞,奉福军将士的损失并不严重。

    直到此时此刻,景军四万余人大举压上,意图一举攻破齐军的阵地。

    徐桂立于奉福军阵前,待长刀军和广陵军同袍退入阵后,盯着尾随而来犹如浪潮一般汹涌的景军步卒,一眼便看见数十丈外的那面先锋将旗。

    他知道将旗下的景军先锋大将名叫苏孛辇,亦知对方是不容轻视的骁勇之辈,但是他这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磨难,从当年活不下去落草为寇,到被厉天润降服收心投身行伍,体会过大齐最艰难的岁月,迎战过无数虎狼之敌,他从来没有后退蛰伏之时,从未有胆怯畏惧之心。

    唯死而已,有何惧哉?

    这位看起来其实不算魁梧威猛的大将握紧大刀,望着前方无边无际扑过来的景军,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继而一步迈出三尺有余,挥舞着大刀身先士卒向前杀出!

    一位身躯强壮的亲兵双手扛着将旗,紧紧跟在他身后,以此引领着奉福军所有将士,应对开战至今最危险的局面。

    一边是卷土重来誓要破阵的景军,一边是咬牙硬撑寸步不让的齐军,这场注定将会名留青史的惨烈厮杀,以徐桂挥出的第一道凌厉刀光拉开序幕!

    大刀斩落之时,冲在最前的景军步卒挺动长枪,刺向徐桂的胸膛。

    然而速度太慢,长枪才至半途,大刀便已落下。

    只见冲刺中的景军步卒手里的长枪忽然坠地,身躯依然保持前冲的势头,但是那道刀光自他左肩而入,从右腰而出,鲜血淋漓于刀身,景军步卒上半身化为两半,脏腑肠子流了一地!

    徐桂须发皆张,宛如九幽而来的恶魔!

    他并未停步,挺身疾进,趁着前方第二名景军步卒愣神的刹那,又是一刀猛然劈下。

    那步卒只来得及抬枪一挡,却被徐桂一刀连长枪带左臂直接砍断,不等他口中的惨嚎声发出,徐桂蹬步向前,全身力量喷涌而出,犹如一头杀红眼的凶兽撞在对方胸口上。

    景军步卒的喊声戛然而止,如同被人掐住了咽喉,只见他的胸膛硬生生塌陷,身躯犹如一片败絮向后飞起,砸在几名同袍身上,落地时已然断气,至死依旧双眼圆瞪,尽显惊恐骇然之色。

    在这种规模的混战中,原本某一处的厮杀不至于影响大局,然而徐桂纵刀而进,片刻之间连斩十二名景军步卒,不仅看得周遭的奉福军将士们热血喷涌,更让最中间的景军不由自主地停步,几乎没有勇气和这位齐军大将对视。

    仿佛看一眼就会被他生吞活剥!

    “来战!”

    徐桂睥睨高呼,继续向前,浑身鲜血彰显无尽杀意。

    在他奋不顾身的引领下,奉福军居然在绝对劣势的境地中站稳了阵脚!

    直到一员景军大将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第一战无果和方才被反扑的挫败,苏孛辇心里同样憋足了火气,此刻看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徐桂,看着对方不退反进,凭借无比的悍勇杀到自己眼前,如何能继续保持冷静,更将阿布罕的叮嘱抛之脑后,在两边亲军捉对厮杀的时候,他举起手中狼牙棒便迎了上去。

    单论勇力而言,苏孛辇和徐桂其实相差不大,大刀和狼牙棒不断相互砸击,溅起无数火星。

    两人似乎已经忘却此刻的战局,眼中唯有彼此。

    对于徐桂来说,他的任务就是率领奉福军挡住景军这波反扑,等长刀军和广陵军退下去暂时休整、镇威军调上来撑住阵型,但他知道一味被动死守很难做到这一点,毕竟四万多景军锐卒全力压上,奉福军的压力难以想象,所以他要另辟蹊径,于绝境之中找到唯一的胜机。

    苏孛辇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情绪,这段时间积压的怒火让他略显急躁,尤其是徐桂居然能够抗住他的连续砸击,对方的将旗始终屹立不倒,奉福军渐渐稳住阵型,他恨不能一棒砸死徐桂。

    “啊!”

    这员虎将发出一声怒吼,手中狼牙棒挟风雷之势当头劈下。

    徐桂眼见火候已到,对方被他撩拨得怒火攻心,旋即侧身一让,手中大刀横扫而去。

    苏孛辇并非无能之辈,狼牙棒当即转向,将徐桂的大刀格挡开来,然后猛地踏步向前,紧接着他便看到徐桂采用同样的手段,朝自己欺身而进。

    下一刻,徐桂忽地松开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苏孛辇身前,一手控住苏孛辇的右臂,另一只手攥紧成拳,在间不容发之时,奋尽全身之力砸在苏孛辇的喉结上。

    喧杂的战场上,响起清脆碎裂之声。

    “死!”

    徐桂狞笑一声,又是一拳砸在苏孛辇的脸上,直接将这张脸砸成稀巴烂。

    苏孛辇仰面往后倒去,徐桂脚尖一挑,大刀回到他手中。

    便在这时,一声锐响破空而来。

    “将军小心!”

    身后响起亲兵急促的吼声。

    徐桂只来得及稍稍偏头,一支冷箭便射中他的眉骨。

    若非他有所反应,这支箭便会洞穿他的眉心,届时神仙也难救!

    将士们无比紧张地看过来,却听徐桂哈哈大笑,随即抬手握住箭枝,猛地往外一拔!

    箭矢带下他的眼皮,登时血流满面,恐怖异常。

    徐桂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楚,他没有丝毫犹豫挺刀向前,在那些已然胆寒的景军士卒注视中,一刀砍倒苏孛辇的将旗,继而厉声道:“大齐男儿,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在主将如此悍勇的感染下,奉福军将士放声高呼,与身前的敌人奋力厮杀,这一刻没人再有畏惧之心,面对眼前密密麻麻仿若无边无际的敌人,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寸步不退!

    若是兵器卷刃,他们还有拳头,还有牙齿!

    徐桂以一己之力带起奉福军的热血和壮烈,竟然生生挡住景军四万余人的压迫,始终没有让出阵地!

    这一幕看得后方赶来支援的镇威军将士热泪盈眶,更让处于战线前沿的景军心惊胆战,倘若齐军皆如此,他们如何能战而胜之?

    中军王旗之下,陆沉定定地看着前方的战局,没人知道他袖中的双手已然攥紧。

    没人能对这样悲壮的场景无动于衷,但是对于三军主帅来说,必须要担负这样的煎熬,必须要看着麾下的将士舍命厮杀,因为这一战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如果今日不能将那位景国皇帝留下来,往后还有无数战乱,还会有无数热血男儿殒命沙场。

    陆沉轻吸一口气,视线从战局移开,望向远方的景军本阵。

    齐军的骁勇同样出乎景帝的意料,此刻他的神情终于凝重起来。

    他和陆沉一直在比拼耐心,原本以为四万多人足以扰乱齐军的阵型,不求一锤定音,至少也要逼出陆沉的底牌,不成想对方竟然能够完成这般不可思议的壮举,以一万多人挡住四万多人,哪怕只是片刻时间,但是对于整场战事而言,已然弥足珍贵!

    听着前线传来的禀报,景帝心念电转。

    敌方长刀军和广陵军退下去休整,奉福军和镇威军结成防线,将景军步卒挡在阵地之前,双方大略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步卒之间的厮杀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不过齐军已经没有再度发起反扑的底力,景军步卒依靠雄厚的兵力优势,应该能逐渐占据上风。

    “传令阿速该,将齐军飞羽骑兵引出来。”

    景帝一声令下,大旗随之挥舞。

    战场右翼,养精蓄锐多时的景军骑兵精神一振,在主将阿速该的率领下,迅速朝齐军右翼肋部席卷而去。

    万骑奔涌前行,扬起漫天飞尘。

    在两军步卒大阵陷入僵持的当下,景军这支骑兵万人队的出击足以撼动整体的局势。

    片刻过后,景帝便收到回报,齐军飞羽军果断迎击,与阿速该率领的骑兵在战场右侧展开缠斗。

    他坐回华盖之下,冷静地观察着两处战场的局势,极其耐心地等待着后续的进展。

    撒改见状便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或许陆沉是在故布疑阵,其实他没有出人意料的杀招,故意用这种硬碰硬的手段与我军决战,最后即便我军胜了亦是惨胜,很难进一步威胁到南齐定州和淮州。”

    景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好好看着。”

    撒改不敢多言,垂首应下。

    不多时,景帝又收到一条急报。

    “启奏陛下,阿速该将军已经将南齐飞羽军引离阵地!”

    景帝双眼微眯,开战至今终于舒了一口气。

    这种缠斗之中佯败诱敌的手段乃是阿速该的拿手好戏,亦是景帝反复叮嘱的重点。

    他看向远方狼烟升腾的骑兵战场,沉声道:“传令塞蒲里,领兵从步卒身后穿过,与阿速该一道夹击南齐飞羽军!”

    “微臣遵旨!”

    令官转身便去。

    未几,一直在景军本阵左侧肋部等候的另外一支景军万人队,在主将塞蒲里的率领下,无比迅捷地从阿布罕所率四万余步卒的身后穿过,如同一支利箭飞驰而去。

    两万景军轻骑如同锋利的獠牙,将大齐飞羽军夹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