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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1【苍茫大地】

    当时间来到十二月初,景朝大都已经白雪皑皑,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银装素裹。

    从极北雪原南下的朔风如同刀子一般,裹挟着雪花纷纷扬扬,打在人脸上只会感到冷硬的痛。

    大部分人都缩在家中,达官贵人自有精炭驱寒,穷苦百姓只能靠单薄的衣物取暖,即便是在天子脚下的都城,每年冬天都会有不少人活活冻死。

    不过今年的情况稍有不同。

    原本消停了几年的永平郡主重出江湖,整天没事就在城里闲逛,专门收拾那些横行霸道的景廉贵族子弟,而且她不光是揍对方一顿就了事,非得对方拿出银子在城内外救济穷苦百姓才肯罢休。

    如此一来,倒是有不少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虽说如今庆聿恭的权势已经不比当年,但庆聿怀瑾显然没有受到影响,天子对她的器重一如当初,隔三差五就会召她入宫闲谈片刻,亦或是让她陪因为丧子而心情不佳的皇后散心。

    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故而没有那个不长眼的贵族子弟敢和庆聿怀瑾硬顶到底。

    也有一些人觉得庆聿怀瑾这是邀买人心,然而等他们弄清楚细节就纷纷闭上了嘴,因为庆聿怀瑾逼迫那些贵族子弟拿银子出来救济百姓,从始至终都没有挂上她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天子和朝廷的名义,以及那些出钱的府邸。

    百姓们称颂天子圣明仁德,顶多再夸一句那些慷慨解囊的贵族,压根不知道这是庆聿怀瑾的功劳。

    “永平这件事做得极好,是该有个人出来治治那些喜欢胡闹的小崽子们。”

    温暖如春的上书房内,景帝面带微笑,对庆聿怀瑾的宠溺和关爱简直溢于言表。

    十余位景廉贵族不由自主地望向神情平静的庆聿恭,其中有些人看起来略显尴尬,因为庆聿怀瑾收拾的小崽子们里面就有他们家里不成器的子孙。

    庆聿恭开口说道:“陛下,这孩子终究还是有些胡闹,臣回去之后会说说她。”

    “不行。”

    景帝笑着摇摇头,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朕觉得她现在这样挺好,你别总是拘着她。我们景廉族的女子同样能策马骑射,莫要学齐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庆聿恭略显无奈地说道:“是,臣知道了。”

    景帝环视众人,岔开话题道:“今日朕没有召那些文官入宫,只想同你们聊聊南边的局势。说起来,朕有些怀念先皇还在的时候,那会朕还不是太子,你们在朕面前不会这般拘束。朕记得有一年上巳节,大家在一起都喝得有些醉,阿不罕还跟朕因为一件小事吵了起来,对吧?”

    准土谷氏首领阿布罕心中一紧,连忙赔笑道:“陛下,臣当时真是醉得一塌糊涂,事后想想都觉得罪该万死。”

    “不必如此紧张。”

    景帝摆摆手,淡然道:“朕只是心有所感,如今就算朕想同你们共饮也不行了,太医们肯定不会同意。”

    这句话让室内猛地陷入寂静。

    距离那场发生在皇家猎场的恐怖爆炸已经过去一年多,所有人都知道天子的身体重伤难愈,或许这也是朝野上下格外温顺的原因,毕竟面对一个寿数有限又雄才大略的帝王,谁都不敢触霉头。

    景帝对这些贵族的心思了如指掌,放缓语气道:“虽说不能饮酒,但今日朕想让你们放松一些,不说像很多年前那样,至少不必如此拘束。来人,给诸位卿家赐座。”

    这个安排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景帝一言九鼎,根本不给他们推辞的机会,众人只好行礼谢恩,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圆凳上。

    “如今代国已经臣服,我朝最大的敌人便是南齐。”

    景帝逐一看向这些身居高位的景廉贵族,不疾不徐地说道:“你们手里掌握着精兵强将,又都有带兵打仗的经历,朕想听听你们对伐齐之战有何见解。”

    话音刚落,几名火者抬着一幅大型地图来到上书房内,矗立在最下首,方便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幅地图最北边是横贯大陆的泾河,往南一直到齐国的京城永嘉。

    诚如景帝所言,庆聿恭、撒改、阿不罕、温古孙这四姓大头人都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其他如善阳、沈谷、石敦、卓陀皆是景军虎将,除了兀颜术和灭骨地等人还在西北边疆震慑代国,景廉九军的主要将帅今日都在上书房内。

    见众人都在沉思,景帝亦不着急,淡淡道:“田珏。”

    主奏司提领田珏躬身道:“臣在。”

    “你来讲讲南边的近况。”

    “臣遵旨。”

    田珏直起身面对一众景廉贵族,从齐帝李宗本驾崩、李适之阴谋败露开始说起,到宁太后和陆沉掌控大权,再到张旭率武威大营数万京军从飞鸟关撤退,再直接北上进入靖州地界,以及定州两条防线近来加强戒备等等情报。

    他花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配合地图上的标识进行讲解,让这些人对南边的局势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

    回特氏大头人温古孙开口说道:“陛下,臣觉得即便南齐有所准备,他们的兵力依旧处于弱势,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南齐陆沉固然擅于用兵,终究需要精锐的士卒完成他的战术,而南齐靖州都督府去年在考城之战损兵折将,主力损失惨重,这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不可能恢复如初,所以臣认为不妨继续强攻靖州一线。”

    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策略,谈不上如何精妙,胜在不会犯错,毕竟攻敌薄弱之处是每一个武将都能掌握的道理。

    景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在南齐定州形成僵持之势,然后我军全力进攻靖州?”

    “回陛下,是的。”

    温古孙恭敬地说道:“臣觉得定州地形易守难攻,尤其是如今尧山关在齐军手里,即便我朝大军能够夺回尧山关,前面还有清流关这座雄关。至于定州北部,齐军这两年不断加固定风道的防御体系,又有宝台山遮蔽侧翼,同样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再者定州南边是淮州,又有盘龙关、涌泉关、青田城等关隘,齐军拥有很广阔的迂回和后撤余地。”

    总而言之,在他看来强攻定州不是一个很理智的选择,且不说在陆沉的打造下,定州齐军的防线严密且稳固,就算景军能够攻入定州境内,齐军实在不行可以退到淮州,依靠当年萧望之建立的防御体系继续周旋,最坏的情况也就是回到五年前的态势。

    见景帝微微颔首,温古孙大受鼓舞,继续说道:“陛下,南齐靖州兵力匮乏,且有很多军队实力不强,很难挡住我朝大军的全力进攻。只要能搅乱对方的防线,我朝铁骑便能长驱直入进逼平阳,届时齐军一定会方寸大乱。平阳城控扼衡江,齐军承担不起丢失此地的后果,所以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救援,这样一来他们的防线就会松散零乱。”

    景帝并未立刻给出明确的意见,他看着其他景廉贵族,问道:“你们也都赞成温古孙的看法?”

    众人神情各异,有人点头附和,有人暗自沉思,也有人犹豫不定。

    他们心里清楚,今日天子不是要立刻决定此战的策略,只是先弄清楚所有人的想法。

    从场间的情形来看,大多数人都觉得温古孙的看法没有问题。

    景帝朝那位中年男人望去。

    感应到他的注视,庆聿恭开口说道:“温古孙大人,我的看法与你不太一样。”

    温古孙客客气气地说道:“请郡王赐教。”

    “赐教不敢当。”

    庆聿恭神色镇定,缓缓道:“方才田大人说过南齐边境最近的动静,陆沉显然已经做出预判,他认为我军一旦南下,进攻重心肯定会放在靖州一线。在这个基础上,我不禁在想他后续会做出怎样的应对。靖州军实力相对孱弱不假,但是对方肯定会放弃野战据城坚守,从太康、雍丘、白马关、蒙山一直到最南边的平阳,坚城险关不计其数,我军真要一个个强攻下去?”

    这时撒改插话道:“可是齐军本就不会主动寻求与我军决战,除了强攻也没有别的办法。”

    庆聿恭转头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都统所言极是,但是世事绝非一成不变,齐军的实力其实不弱,兵力也不算少,还没到只能一味死守的地步。这就是我想说的另外一件事,在战事爆发之前我军需要明确一点,此战究竟是为了攻城略地,还是尽可能歼灭齐军的有生力量?”

    撒改迟疑道:“这……这没有区别啊。”

    “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

    庆聿恭的态度很平和,但是语气很坚定:“如果是前者,那么我军便可如温古孙大人所言步步为营,去啃下一个又一个硬骨头。倘若是后者,我们就得想办法让齐军跳出来,利用我军骑兵较多的优势,在野外决战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景帝抬手端起茶盏,面上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