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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行钦此刻已经意识到危险。

    他强装镇定地调兵遣将,实则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

    虽然斥候没有说清楚北边到底有多少骑兵,但元行钦断定那不会是小股精锐,陆沉不动则已,一动便会调集边军所有骑兵,具体来说便是定北军和飞羽军,而这两支骑兵是陆沉的铁杆嫡系,让他们南下不会有半分迟疑。

    至于边军骑兵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渡江奇袭京城,元行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他们绝无可能从定州南下淮州,再从广陵府等地渡江,因为元行钦知道李适之在淮州境内布置了大量眼线,防的就是陆沉调兵来京。

    那两支骑兵加起来两万余人,就算是拆分成小股人马,也做不到瞒过锦麟李氏的所有眼线。

    只有一种可能,定北军和飞羽军没有走淮州,而是绕道靖州南下,李适之没有在那里布置多少盯梢,一方面他没有那么多精干人手,另一方面靖州是刘守光的地盘,而他绝对忠于大齐,怎么可能容许定州骑兵在没有调令的前提下,肆意穿过他的防区并且不告知朝廷?

    然而眼下看来只有这种可能。

    定州骑兵斜穿靖州,只要让他们成功渡江,接下来便可长途奔袭,赶在沿途官府反应过来并且上报朝廷之前,将所有信使甩在身后。

    因为从衡江南岸到京城这段路程不算长,以定州骑兵的速度再加上最少一人双马的配置,他们当然可以做到这一点。

    元行钦想清楚这些关节,心里泛起一片寒意。

    他最不理解的就是刘守光和靖州军怎会站在陆沉那一边,允许他私自调兵借道还帮定州骑兵遮掩行踪!

    时间飞快流逝,在元行钦刚刚调整完阵型,做好同时应对金吾大营和定州骑兵夹击的准备时,斥候便回报北方骑兵已至。

    负责抵御骑兵冲击的京军士卒握着手中的长枪,看着远方逐渐映入视线的黑压压骑兵,几乎所有人都艰难地吞咽着口水。

    没有直面过精锐骑兵的集团冲锋,无法体会那种排山倒海一般的恐怖气势。

    随着北边骑兵的逼近,大地开始颤动,马蹄声犹如滚滚惊雷,充斥所有人的耳中。

    先前距离还比较远时,京军士卒便已经能感觉到几乎让他们窒息的压力,这个时候再看去,只见无数手持长枪的轻甲骑兵组成锋利的阵型,随着骏马每一次跃起前蹄,凌厉的杀气如同巨浪一般席卷而来。

    他们就像是冷漠收割首级的死神,组成遮天蔽日的乌云,在这片大地上疾驰向前。

    京军士卒无不胆寒。

    元行钦以及一众武将尽皆神情凝重。

    这就是如今的大齐边军铁骑,无数次和景军骑兵浴血厮杀淬炼而出的杀神!

    一左一右两杆大旗迎风猎猎,上面分别书写着“定北”和“飞羽”的旗号。

    “啊!”

    当骑兵距离骁勇大营的阵地不足五十丈时,一名京军士卒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几近凄厉地喊出声来。

    因为军纪的约束,京军并未出现阵型溃散的情况,但是松散不可避免。

    元行钦甚至能想象到稍后一触即溃的场景。

    在最前排无数京军士卒胆寒畏缩的时候,越来越近的边军骑兵忽如洪流分道,在各自将旗的引领下,朝着左右两侧疾驰而去!

    元行钦乃至一众将官全部愣住。

    京军士卒仿若劫后余生,面上多了不敢置信的真切惊喜。

    “不好,他们要入京!”

    元行钦的反应不慢,但是他麾下的将士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又怎会在意那些边军杀神要去哪?

    更不必说人家来去如风,骁勇大营根本没有阻挡对方的能力。

    元行钦满面苦涩,而不远处的李锦山则是一脸灰败之色。

    洪流奔袭向南,没有浪费丁点时间。

    不一会儿,南边的金吾大营阵内驰出一将,来到骁勇大营阵前喊道:“江阳伯以及各位将军,侯爷让末将转告你们,不论李适之许给你们怎样的承诺,现今大局已定,他没有任何胜算,必将为那些阴谋算计付出惨重的代价!无论京军还是边军,都是大齐儿郎,岂能死于自相残杀?”

    “侯爷还说,诸位就算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又怎忍心让数万将士变成谋逆的叛贼?若你们还有几分仁义,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放弃所有的幻想,将大军带回驻地,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他一人一骑,面对刀枪如林的骁勇大营,没有任何惧色。

    李锦山登时大急,连忙道:“伯爷,不可受其蛊惑,只要宫里赢得大局,那两万骑兵不足为惧!”

    元行钦默不作声,转头看向麾下三军的将官们,在这些人脸上看见非常明显的畏缩之意。

    再看向士气低落到谷底、毫无斗志决心的士卒们,元行钦心中黯然一叹。

    片刻过后,他不再理会李锦山,咬牙道:“传令全军原地待命,等待禁军的回应!”

    “遵令!”

    南方金吾大营的中军阵地,陈澜钰观察着对面的动静,当确认对方毫无战意,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幕,脸上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

    ……

    皇宫之外,肃杀之气弥漫。

    韩忠杰看着远处的锐士营骑兵,神情无比阴沉。

    在这支骑兵通过东门冲入京城后,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虽然震怒却无济于事,因为他接手九门防务才两天时间,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做不到掌控一切。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将九门守将进行一番调整,换上他认为忠心可靠的将领,想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眼下想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他只能尽力弥补,一边立刻调五千步卒去尝试夺回东门的控制权,一边亲自率领七千步卒赶来皇宫。

    除此之外,便是下令其余各门守将务必死守城门。

    韩忠杰不知道陆沉还有没有后手,但他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行至半途,韩忠杰收到太后的懿旨,他没有将这份懿旨的内容告知麾下部属,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皇宫外围的御街上。

    如今沈玉来率万余禁军镇守皇城,韩忠杰带来七千人,一南一北将锐士营三千骑兵夹在中间。

    锐士营并未陷入死地,暂时他们还可以从东边撤走绕行至东门,然而他们什么都没做,任由两支禁军南北包围,显然他们不会抛弃此刻还在宫里的陆沉。

    这种沉默的对峙令人心惊。

    一名都尉策马而来,对韩忠杰拱手道:“禀侯爷,锐士营没有任何答复!”

    在李适之请他出手分走沈玉来的军权后,许太后没有和朝中重臣商议,直接恢复了韩忠杰的勇毅侯爵位。

    韩忠杰沉声道:“既然他们不肯投降,那便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遵令!”

    都尉毫不迟疑地应下。

    这部禁军逐渐摆出进攻的阵势,锐士营骑兵尽收眼底。

    叶继堂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城,正色道:“准备迎敌!”

    他随即发出两条号令,只见一千名骑兵策马迅速向北列阵,五百名骑兵转向南面正对皇宫,以防备宫中随时有可能杀出来的禁军,剩下一千五百骑则继续待命。

    “狂妄之辈!”

    韩忠杰自然能看出锐士营的应对之策,这一刻他脸上满是暴戾之气。

    大战将起,北面禁军阵后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策马来到韩忠杰眼前,急促地说道:“韩大人请停手!”

    韩忠杰极为不悦,他不敢相信禁军的军纪竟然涣散到这种程度,居然可以让人随便闯进阵中?

    不过还没等他发作,后方的军士忽然让开一条路,随即便见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缓缓走来。

    看清老者的面庞之后,韩忠杰心中一惊,立刻跃下马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拜见老相爷!”

    “忠杰,许久未见了。”

    李道彦语调平和,又有几分愧疚之意。

    韩忠杰虽然自负,却也知道面前的老人是何等身份,愈发恭敬地说道:“小侄惭愧,无颜去锦麟县拜望老相爷。”

    “以前的事情不提了。”

    李道彦咳嗽两声,视线越过韩忠杰的肩头,看向即将发起攻势的禁军将士,轻声道:“忠杰,能否卖老夫一个面子,让你麾下的将士们暂时不要进攻。老夫现在便进宫,尽力平息这场纷争。无论如何,京军和边军将士都是大齐的孩子,自相残杀是何其悲惨的事情,你说对吗?”

    韩忠杰垂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答应道:“小侄岂敢不遵老相爷之令?”

    李道彦欣慰地点点头。

    便在这时,又有数骑飞驰而来,不及行礼便惊慌地说道:“启禀侯爷,东门未曾夺回,又有数万边军骑兵出现,其中有数千骑已经从东门入城。他们并未朝皇宫而来,停留在东门城防区域之内。为首之将自称定北军都指挥使李承恩,他说若是禁军妄动,边军两万余骑兵便会杀入城内,届时不再留手!”

    韩忠杰脑海中轰然一响,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李道彦见状便抬手轻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家都不想看到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场面,且给老夫半個时辰,如何?”

    韩忠杰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道:“老相爷费心了。”

    李道彦微微摇头,朝先前赶到的李公绪招招手,然后在少年的搀扶下,一步步向前走去。

    禁军将士沉默地看着这位为大齐呕心沥血数十年的老人,不约而同地朝两侧分开。

    阳光泼洒而下,场间鸦雀无声。

    锐士营骑兵虽未下马,却也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他们目送着老人和少年前行,整齐地拱手行礼。

    李道彦看着这些年轻又剽悍的儿郎们,既欣慰又伤感。

    一直向前走。

    接近坚固厚实的和宁门,他抬头望着宫墙上肃立的禁军将士,轻轻点了点头。

    宫门缓缓打开,禁军主帅沈玉来亲自出来迎接。

    “拜见老相爷。”

    沈玉来躬身一礼。

    李道彦慈祥地说道:“你不容易,辛苦了。”

    沈玉来望着老人沧桑的目光,只觉心中一恸,却不是为自己悲伤。

    李道彦看着面前的皇城,发出一声怅惘的轻叹,然后迈开脚步。

    穿过幽深的门洞,穿过宽阔的广场,朝着前方雄伟的端诚殿。

    拾阶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