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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洛城东南面二百余里,一支数万人的景军徐徐北上。

    虽说这里是大景实控的疆域,这支景军的行进看起来小心翼翼,游骑斥候放出二三十里,稍有风吹草动都能察觉。

    主将盍散乃是阿里合氏出身,与蒲察、车里木一样都是景帝这些年提拔的武将,他最大的优点便是沉稳谨慎,在崇尚勇猛剽悍的景军里算是一个异类,因此才会被兀颜术委以重任,领兵回援北线。

    因为全是步卒,再加上盍散注重安全,等到这支景军抵达齐宁城附近已是六月中旬。

    “报!将军,北方出现齐军骑兵踪迹!”

    “再探,弄清楚对方的旗号和兵力。”

    “遵令!”

    斥候领命而去,盍散没有急着让麾下部属进入齐宁城,反而在城外不远处安营扎寨,摆出守株待兔的架势。

    盍散很清楚兀颜术交给自己的任务,想要牵制和震慑图谋南京城的南齐定州军主力,他这支援兵从一开始就要展现出强硬的态度,倘若三四万人的大军动辄龟缩进城里,莫说陆沉这种名将,就连一个普通士卒都能看出景军这是虚张声势。

    翌日上午,盍散不仅收到了斥候更加详细的情报,甚至能远远瞧见敌人的身影。

    站在营内的瞭望台上,盍散神情肃然,站在旁边的几名副将满面不忿。

    齐军委实太过嚣张,居然敢派出区区数百骑,在景军的地盘上横行无忌,这般近距离地探查景军大营的虚实。

    但是盍散没有任何反应。

    他心里确实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蒲察在尧山关败得太惨,骑兵几乎损失殆尽,齐军又怎敢如此狂妄?

    眼下他只能保持着冷静,漠然地看着数百丈外的那队齐军骑兵。

    距离较远,看不清齐军的面容,不过盍散注意到为首那个身骑白马的将领。

    对方应该就是当世战场上唯一的女将,南齐飞羽军都指挥使厉冰雪。

    结合斥候探明的情报,挡在这支景军身前的便是战功赫赫的飞羽军。

    一名副将沉声道:“将军,没想到陆沉会将麾下最精锐的骑兵派来阻截我们。”

    盍散双眼微眯,缓缓道:“陆沉要攻南京城,骑兵本就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阻截我军援兵方为正道,他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

    另一名副将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齐军这样做不正合我们的意?”

    众人不禁浮现心领神会的笑意,盍散亦是如此。

    他们带来的这支援兵实际上只有一万战兵,其余混在其中的都是辅兵和民夫,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实力有限。

    如果真在战场上正面交手,他们连兵力不足一万的飞羽军都未必能挡住。

    盍散不敢大意,沉稳地说道:“让将士们打起精神,莫要被齐军看穿虚实。厉冰雪虽是女子,胆气却不弱须眉,领军冲营这种事她做得出来。全军上下小心戒备,游骑斥候不间断地监视对方军营。”

    众人齐声道:“遵令!”

    盍散又看了一会,见远处的齐军小股骑兵掉头返回,他便回到帅帐,亲笔写了一封急报派人送去给南方的兀颜术。

    营外,数百骑悠然折返。

    皇甫遇咂舌道:“大小姐,这支景军援兵的主将不知是谁,和以往那些骄狂自傲的家伙大不相同,看起来很谨慎啊。”

    厉冰雪微笑道:“不过是自相矛盾罢了。”

    皇甫遇略显好奇地问道:“为何?”

    厉冰雪回头看了一眼齐宁城和城外景军的军营,道:“如果他真的足够谨慎,就应该领军入城而不是在城外扎营,现在这样做无非是想彰显他们的实力,以此震慑我军。但是你我率数百骑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晃悠,他们却无动于衷,这说明什么?”

    皇甫遇恍然道:“说明他们心里很虚。”

    厉冰雪颔首道:“就是这样。进又不进退又不退,自陷于两难境地,足以说明对方是色厉内荏。这所谓的数万大军,恐怕也只是一个空架子。”

    这番话听得皇甫遇热血涌动,他也扭头望向南边,忍不住摩拳擦掌地说道:“大小姐,要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厉冰雪却摇头道:“我们的任务是将景军援兵挡在齐宁一线,防止他们继续北上。莫要忘了,河洛才是我军的目标。”

    皇甫遇心中一凛,正色道:“是。”

    两人率数百精骑返回三十余里外的营地,而这个时候盍散的密信也已写好,随即让人以八百里快马送往南方。

    兀颜术收到的当然不止这一封急报。

    “盍散率领的援兵被南齐飞羽军挡在齐宁一线,想不到这支骑兵依旧能维持这么高的战力,看来我还是小觑了南齐这些年积攒的底蕴。”

    兀颜术虽然这样说,语气却很平淡。

    坐在他对面的贵由说道:“留守,看来这一次陆沉打定主意要和我军比一比谁更快。”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

    兀颜术将盍散亲笔写就的急报放下,淡然道:“南京城守军密报,南齐定州军主力在攻破尧山关后,连下安县和深泽,如今距离南京已不足五十里。陆沉除了让飞羽军巡弋南线,还派了数千兵马在北线驻防,他的帅旗已经出现在南京城外。”

    贵由不禁松了一口气。

    如今南京城遭遇威胁,他竟然是这种表情,在外人看来难免会觉得古怪,但贵由心里清楚兀颜术的全盘战略,自然不会因为当前的局势感到忧心。

    相反他欣喜于己方终于可以全力谋攻南齐靖州。

    兀颜术起身走到沙盘边,冷静地分析每一处战线,没有漏过敌我两方的任何一条兵力部署,此战的整体框架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如今战场分为两片,一者是南齐陆沉亲率定州军主力进逼南京,二者是他率十余万景军逐步缩小对太康一带的包围圈,力争歼灭这里的靖州军主力。

    在定州北部,两边处于相持之势,无论兀颜术还是陆沉都没有想法开辟第三处战场。

    正如贵由所言,现在比的就是谁能更快取得突破。

    思忖良久之后,兀颜术淡淡道:“看来我们给刘守光施加的压力还不够。”

    听到这句话,贵由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狰狞的笑意。

    主帅一声令下,三军齐动。

    这段时间景军维持着不算特别凶狠的攻势,靖州军的防守较为稳固,没有露出明显的破绽。

    虽说此前兀颜术已经让庞令古带兵攻下柏县,切断了太康和雍丘之间的联系,但是太康防线并非一座孤城,还包括东南和西南两座辅城,以及三座相互支撑的军寨,以此形成一个紧凑且立体的防御体系。

    随着兀颜术下令加强攻势,景军便如潮水一般漫向齐军的各处阵地。

    六月十七,景军攻破太康城和东南辅城之间的军寨。

    十九日,东南辅城告急。

    二十二日,景军再破一座军寨。

    自从考城之战落败,靖州军的士气便大受打击,而后续景军在靖州北部横行无忌,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里连下八座城镇,如今更是将靖州军主力困在一个相对逼仄的区域内,军中的氛围显得十分低迷。

    景军则连战连胜,士气如虹。

    日落时分,一名斥候统领来到中军帅帐,恭敬地说道:“禀留守,这几日不断有齐军信使往南而去,目前被我们察觉的至少有七人。遵照留守的叮嘱,我等并未拦截这些信使,任由他们离去。”

    兀颜术微微颔首,贵由却面露不解。

    实际上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只是不敢质疑兀颜术的决定,因为这位主帅虽然占据绝对的兵力优势,而且提前切断太康齐军和南边的联系,却没有扎起一个极其牢固的笆篱,反而围三阙一,给齐军留出南面的空挡。

    正常情况下,围三阙一是非常正确的战略,防止敌军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给己方造成很大的伤亡。

    但如今齐军士气跌落谷底,景军的目标又是歼灭这支齐军,为何要给对方留出一道缝隙?

    兀颜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淡然道:“我前面说过,刘守光生性木讷笨拙,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修改既定战略。这些天我军加强攻势,为的就是逼迫刘守光早下决断。只要他不想全军覆没于此,他就必须想方设法将南边的靖州守军调来支援。”

    贵由双眼一亮,振奋地说道:“原来如此!刘守光手中的兵力本就不足,眼下他能调来的只有靖州南部驻守那些重镇的兵马,比如平阳府。”

    说到最后那三个字,贵由不禁恨得牙痒痒,当年厉天润就是依靠衡江北岸的平阳府,牢牢挡住景军南下的必经之路。

    兀颜术点头道:“包围太康看起来是不太明智的决定,毕竟强攻的损失很大,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刘守光抽空后备兵马,然后——”

    他转头望着悬挂的地图,视线落在西南角上,淡然道:“等到刘守光得知后路被抄截的时候,这里的靖州军主力将会军心涣散,歼灭他们便不费吹灰之力。”

    地图上那个很狭小的区域,看似平和安宁。

    实则已经杀声如潮,刀枪并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