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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丘以北二十余里,柏县。

    这里有三千多名惶惶不可终日的燕军,自从雍丘失陷,这些燕军每天睁开眼就在担心齐军会不会继续北上。

    最终齐军没有涉足此地,而燕军也等来庆聿恭亲自统领的三万五千景军主力,所有人都如逢大赦。

    景军接手柏县防务,旋即向南边洒出大量精锐游骑斥候,密切监视雍丘城里的齐军。与此同时,从河洛城到柏县的辎重线也已建立,源源不断的大车将粮草调运至此。

    从种种迹象可以判断,庆聿恭会将柏县打造成前出的据点,待后方兵马赶到之后,再着手包围雍丘城。

    正堂之内,庆聿恭正在听取麾下大将纥石烈整理的边线军情。

    “术不列回报,南齐盈泽军和旬阳军目前仍然驻扎在翠亭、莒县和石泉一带,骑兵飞羽军还在翠亭后方,暂时没有移动的迹象。此外,南齐安平军和阳翟军也已朝东线行进。”

    “阿速该回报,南齐西冷关和高唐城一线的守军没有减少,厉天润又派广济军前往西线加固防守。”

    庆聿恭淡淡问道:“齐军没有掩藏踪迹?”

    纥石烈点头道:“是的,王爷。南齐安平、阳翟和广济这三军就是攻破雍丘的主力,他们在稍作休整之后,离开雍丘分别朝东西两线行进,而且就在边境线上行军,我军游骑可以清晰辨认他们的旗号。如今雍丘城内有清徐和河阳二军,再加上厉天润的亲卫营,满员应该是三万人。不过因为西风原之战和雍丘之战的减员,末将估算城内齐军大概为两万三四千人。”

    “不少了。”

    庆聿恭神情平静,继而道:“这两万人不说个个都是百战锐卒,至少也经过很多次战火的淬炼,如今又有雍丘城墙的遮挡,再加上城内充足的粮草和守城器械,足以挡住我军数万人的强攻。更不必说厉天润亲自坐镇,齐军可以发挥出远超平时的实力。”

    纥石烈和其余几位景军将领的表情都很凝重。

    雍丘失陷彻底打乱景军的节奏,但这就是真实的战场,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庆聿恭已经发出调令,部分景军正朝柏县而来,看来反攻雍丘已经成为必然的选择。

    “都下去吧,这几天保持对南边的监视,另外安抚好军卒,如何激发将士们的斗志想必不需要我再教你们一遍。”

    “遵令!”

    众将退出节堂,庆聿恭来到案前坐下。

    摊开白纸,挥毫提笔。

    没过多久,一封信便出现在纸上。

    待墨迹干涸之后,庆聿恭喊来亲兵头领,淡然道:“将这封信送给齐军,告知他们这是本王给厉天润的亲笔信。”

    “是,王爷。”

    亲兵头领毕恭毕敬地接过信封,随即大步踏出。

    傍晚时分,这封信送到厉天润的面前。

    他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就放到一边,然后看向面前虎视眈眈的薛怀义,无奈地说道:“老先生,这药是不是可以暂停几天?”

    薛怀义毫不犹豫地摇头。

    厉天润叹了口气,盯着这碗黑乎乎的药汤,暗暗感慨这可比直面强大的景军更让人头疼,他也不知道为何这药汤的味道会可怕到这种程度,更可怕的是每天都要喝一大碗。

    这位在战场上都极少皱眉头的老将,此刻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最后还是咬牙将药汤全部灌进自己的肚子里。

    薛怀义接过汤碗,然后又变出一个小碗。

    厉天润看着碗中的汤汁,略显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薛怀义放缓语气道:“漱口,可以盖过大都督嘴里的味道。”

    厉天润微笑道:“多谢。”

    薛怀义便在旁边坐了下来,虽然他在厉天润喝药的时候故意板着脸,实际上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对这位靖州大都督只有敬佩之情,没有人比他这個郎中更清楚厉天润的身体状况。

    那种极致的痛楚,绝非常人可以忍受,而且厉天润还要操心战事。

    厉天润缓过来之后,看向薛怀义说道:“老先生,我的亲兵已经学会如何煎药,所以我打算让人送你回广陵。”

    薛怀义摇头道:“不必。”

    厉天润默然。

    薛怀义继续说道:“老朽知道大都督的心意,如今景军已经朝雍丘而来,无论大都督做了多少准备,雍丘都有失陷的可能。一旦城破,我们这些人肯定都活不下来。”

    厉天润诚恳地说道:“老先生,承蒙你这一年多的精心照顾,我才能继续指挥大军,但如今——”

    这一次薛怀义无比坚决地打断了他,正色道:“大都督,老朽虽然不会舞刀弄枪,却从未忘记自己齐人的身份。大战在即,老朽留在这里,不只是能帮大都督的忙,也能指点其他郎中,也能亲手施救受伤的将士。哪怕只多救下一人,这就是老朽留下来的意义。”

    厉天润看着老者坚毅的目光,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只能点头道:“那好,便依老先生之意,只是这药……”

    “这就更没得商量了。”

    薛怀义笑了笑,起身带着两个碗离去。

    厉天润目送他的背影走出节堂,目光随即落在手边的信封上。

    “厉都督尊鉴。”

    庆聿恭的开头很客气,厉天润不以为意,继续往下看去。

    “……阁下一日之间袭取雍丘,转瞬便化被动为主动,不愧齐之名将盛誉。此番领兵南下,原本我不愿在雍丘城与阁下决战,如今看来似乎不可避免。纵观阁下一生用兵之术,尤擅请君入瓮之策,如当年蒙山之战,亦如今日雍丘城外。与当年不同之处,这次阁下亲入雍丘引我来攻,看似自陷于绝地,实则以天地为炉,欲歼我军于雍丘城下。”

    “现今阁下主动分兵,广济、安平等主力相继离开,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再聚于此。如此深谋远虑胆气雄壮,丝毫不弱于当年风采,我唯有敬佩二字。奈何你我战场为敌,终将生死相对,惜哉。每思及此,我便心生不忍,阁下毕竟是齐国寥寥无几的帅才,又何必陨落在这雍丘城中?”

    看到这里,厉天润嘴角微微勾起。

    庆聿恭在信中直截了当地阐明齐军的方略,大抵就是以雍丘为饵,然后在景军陷在这个主战场的时候,调动所有后备机动兵力施行反包围。

    厉天润并不意外对方能看透这一点,随着战事的逐渐升级,阴谋诡计能够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最终还是要靠战场上的正面抗衡。

    有趣的地方在于,庆聿恭居然会说出“不忍”二字。

    要知道当年庆聿定的死和蒙山大败脱不开关系。

    “……或许在阁下看来,我这不忍之意委实虚伪。当年之事固然可惜,但我始终认为战场上各为其主,生死自有天命,何必怨恨旁人。阁下亲自坐镇雍丘,这座大城必然如铜墙铁壁,想来这就是阁下的底气。倘若阁下如此坚持,不肯主动撤兵退往南边白马关,我再如何不忍,也只好亲手埋葬一颗将星。”

    落款是简简单单的庆聿恭三字。

    毫无疑问,庆聿恭这封信称得上情真意切。

    他知道厉天润的谋划,也能准确指出齐军的意图,同时又给厉天润指明一条退路。

    最重要的是,他在这封信里表露出极强的自信。

    就像先前厉天润有把握以极小的代价攻下雍丘,庆聿恭也有自信让这一幕再现。

    厉天润沉思良久。

    庆聿恭的自信无非来源于两个方面,其一是景军主力的实力足够强大,哪怕是面对雍丘高耸坚固的城墙,他们也能以悍不畏死的姿态攀登而上。

    其二则是他在雍丘城里也有伏手,关键时刻可以效仿朱振所为。

    厉天润想到这儿,忽地轻轻一笑,然后提笔在庆聿恭的书信末尾写了几行字。

    “来人,明天早上将这封信送回去。”

    “是,大都督。”

    亲兵恭敬地接过信封。

    翌日上午,庆聿恭收到了厉天润的回信。

    在一众剽悍武将的注视下,庆聿恭不紧不慢地打开信封,自己的笔迹立刻映入眼帘。

    他的视线移动到最后一张信纸上,只见末尾多了几行字。

    “常山郡王,厉某打赌十日之内,贵国陛下的旨意就会送达柏县,届时你无论如何都必须进军。”

    “贵国陛下只想看到你我两军杀得血流成河,无论谁胜谁败,都是他乐见其成的结果。”

    “与其背负着猜忌步步惊心,郡王不若率军南投,厉某以身家性命保证,大齐皇帝会赐你亲王之爵。”

    “如若不然,便请在雍丘一战,定齐景两国之命运。”

    众将关切地看着庆聿恭,见他始终不言,纥石烈不禁有些紧张地问道:“王爷,厉天润莫非有挑衅之语?”

    庆聿恭微微摇头,将这封信折了起来,淡然道:“本王倒希望能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但他若是这种人,又怎配做本王的对手?”

    “传令下去,各部加快行军速度,五日内必须抵达此地!”

    “遵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