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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曲寨终究不是一座高耸坚固的大城。

    在将近两个时辰的战斗中,飞云军将士表现得极其顽强,无愧他们从淮州到定州一直享有的铁军之名。

    然而这支景军同样拥有可怕的韧性,灭骨地又将士卒分成四批轮番进攻,根本不给飞云军将士喘息的机会。

    无论军械、甲胄、士气、战力还是士卒们的体格,景军都不在飞云军之下,某些方面更要超出,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庆聿恭麾下真正的精锐,更关键的是他们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

    尤其是当灭骨地将一千铁甲军投入战场,这些经过无数次战火淬炼、极其擅长战阵厮杀的锐卒冲上城墙,让飞云军将士面对的压力成倍增加。

    撒哈林身为这支铁甲军的统领,当然知道怎样的方式才能最快摧毁敌人的士气,所以他从登上城墙就盯上了林仕成。

    他知道魏文义说的没错,九曲寨南边这段窄道是唯一可以分兵阻挡的路途,一旦两军离开定风道,进入南边的广阔地域,景军骑兵的优势将会彻底发挥出来,以步卒为主的飞云军想逃都逃不掉。

    这一刀深可见骨。

    “都尉!”

    在北面一里地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景军旗帜迎风招展,骑兵和步卒排开十几个方阵。

    宋世飞眼中涌起血色,一个深呼吸之后,他下达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接应寨内将士,往南撤退!”

    将士们很清楚此战的结局,但是他们更清楚,如果飞云军主力被敌军缠住包围,那将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他持刀向林仕成走去,然而只走出三四步,魁梧的身躯便向前轰然倒下。

    他猛然举起长枪横挡,同时不退反进,右脚向前踏出一大步。

    可是这个时候断后,意味着魏文义和他麾下一千将士必死无疑。

    一把锋利的匕首出现在他的右手,趁着双方身体靠近的刹那,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出,狠狠插入撒哈林的肋下。

    迈开双腿。

    寨外北面景军阵地上,灭骨地站在瞭望车上,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远处的战局。

    景军步卒和骑兵当然不会任由他们从容南撤,穿过九曲寨直接咬上他们的尾巴,两军随即展开一场追逐战。

    魏文义不再多言,策马向北。

    他带着麾下一千儿郎决然转向,与飞云军主力背道而行。

    要么杀死对方,要么被对方杀死。

    他们只能像林仕成一样,握紧手中的兵器,迎着景军冲上去。

    寨外南边,宋世飞带着飞云军主力赶来,望着前方寨内混乱的景象,感受着那股冲天的杀气,很多人脸上都泛起愤怒的煞气。

    林仕成身体一晃,但是他没有倒下,相反脸上浮现一抹凄厉的笑意。

    “今日能与诸位同死,魏某不胜荣幸!”

    凛凛朔风之中,魏文义双目泛红拦在宋世飞身前,满面悲壮之色。

    随着北门被景军铁甲军打开,九曲寨的失守已经成为无法逆转的事实。

    他看到己方士卒渐渐取得优势,也看到南齐守军展现出非同一般的勇气和实力,这的确是他从未见过的对手,比之去年赵国的军队要强出不少。

    庆聿忠望沉吟道:“父王,我军损失不小。”

    庆聿忠望面上浮现一抹愧色。

    在父子二人对话的同时,接到军令的景军出动三个方阵,沿着定风道快速奔向南方,他们要跟随灭骨地麾下的兵马彻底占领整个九曲寨。

    周遭的将士们没有时间悲伤,顾不得去擦掉脸上的泪水和血污,因为敌人依旧源源不断地冲上来。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请将军下令,由末将率一千人断后,为大军撤退挡住敌人!过了这段窄路,就算我军想壮士断腕都没有办法!”

    冲向沿着定风道汹涌漫卷而来的景军。

    飞云军主力没有太过靠近九曲寨,两千精锐和仅有的一千骑兵上前援救接应被迫撤退的守军。

    宋世飞咬牙道:“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飞云军将士终于联手杀退撒哈林带来的一队铁甲军,然后飞奔到林仕成身边,无不悲声呼喊。

    局势已经超出他们的想象,九曲寨北面绝对不只有一两支景军,而是至少有数万人以上的景军核心主力。

    庆聿忠望果决地说道:“末将领命!”

    片刻过后,当无数景军从寨内涌出来的时候,飞云军的将官们才知道宋世飞的决定多么明智。

    所以当他直接下达撤退的命令,周遭的将官们无不诧异。

    当他看见铁甲军全部涌上城墙,再度下令道:“击鼓,全军出击,拿下九曲寨。通知后方的王爷,我军可以出动了。”

    庆聿恭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感慨说道:“宋世飞看似粗鲁憨直,在战场上的嗅觉倒也足够灵敏,算是一员将才。”

    飞云军在接应上从九曲寨退出来的同袍之后,快速向南边撤退,从宋世飞到下面每一个普通士卒,这两年他们从未遭遇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当此时,两人身边的亲兵都陷入捉对厮杀的白刃战,撒哈林第二刀当头劈下,林仕成已然退无可退。

    庆聿忠望敬畏地说道:“是,父王。”

    撒哈林的死亡亦映入他的视线,然而这位夏山军大祥隐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就像是一个毫无感情的猎人,眼中唯有胜利二字。

    迟了一步。

    宋世飞绝非优柔寡断之辈,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抛下麾下的将士们。

    撒哈林只觉脑海中一片晕眩袭来,低头望去发现匕首刺入的地方,自己的鲜血竟然变成了乌黑色。

    都尉魏文义看向宋世飞,急切地说道:“将军,我们必须夺回九曲寨!”

    一刻钟之后,飞云军主力依旧无法甩开景军先锋,照此下去毫无疑问会陷入绝境。

    林仕成缓缓闭上双眼,右手无力地垂下。

    魏文义虎目含泪,悲声道:“将军!”

    宋世飞双唇微微颤抖,这位出生入死数十战从未迟疑过的虎将,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亲信将领,脑海中闪现林仕成清秀的面庞——他此刻已经从九曲寨幸存守军的口中得知林仕成牺牲的消息。

    宋世飞一声怒喝,其他人立刻清醒过来。

    他们在魏文义的率领下,唱响了大齐边军的战歌。

    虽然林仕成在壮烈牺牲之时带走了撒哈林的性命,也极大地鼓舞守军将士,然而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意志就能解决。

    从军以来,他便以悍勇敢战不惧生死而闻名,在他的影响下飞云军将士也形成这样的风格,否则九曲寨内的守军很难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维持军心。

    在景军几近疯狂的进攻下,守军将士的阵地从城墙上转移到寨内,然后不断被对方向南挤压。

    撒哈林目眦欲裂,旋即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怒吼,抬起一脚踹中林仕成的胸口。

    这是自然,飞云军将士拥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在最初那半个时辰的进攻中,景军精锐是顶着城墙上的各种杀伤手段,几乎是用人命填出一条路,古往今来的攻城战也大多如此。

    “遵令!”

    校尉咬牙道:“遵令!”

    经历过河洛失陷的挫败,庆聿忠望很清楚南齐边军的实力一点都不弱,所以之前他委婉地劝谏过自己的父亲。

    长刀劈下,恐怖的力量直接斩断枪身,然后砍在林仕成肩头。

    看到这一幕,林仕成脸上泛起似哭似笑的表情,他感知着体内生机的飞速流逝,意识到死亡正在降临。

    中军阵中,庆聿恭坐在高头大马上,庆聿忠望毕恭毕敬地待在旁边。

    庆聿恭听着南边传来的鼓声,淡淡道:“对于这一仗有何想法?”

    他转头望向庆聿忠望,吩咐道:“带上你的骑兵,如果敌军撤退,等他们离开定风道,伱便配合灭骨地的步卒,从侧翼包抄击溃宋世飞率领的主力。”

    随着雄浑高亢的鼓声再度响起,无数景军嘶吼着冲向九曲寨,逐渐汇聚在一起的铁甲军也杀出一条路,打开了九曲寨的北门。

    几名传令官齐声应下。

    有人悲凉,有人怒吼,有人的身体在发抖。

    也就是说,景军真正的攻击目标不是定州西南,不是靖州北部,反而是先前他们一直啃不下的定风道!

    九曲寨内。

    林仕成倒飞而出,面如金纸,满口是血,但是他眼中并无惶然,唯有一片快意。

    “多谢将军!”

    庆聿恭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平静地说道:“这一仗必须要这么打。前两年我们败得太多了,如果不用一场强硬的胜利提振军心士气,对后续的战事就无法产生正面的影响。战场之上,阴谋诡计只能用来辅助,不可将其当做正道,否则这支军队就会丢了魂。你要记住,战争不是儿戏,牺牲乃是必然,关键在于牺牲是否有价值。”

    林仕成看向自己最信任的校尉,鲜血不断从他嘴里涌出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那人的手,拼命说出最后三个字:“不……能……丢!”

    望着这个像巨塔一般魁梧的景廉武将,感受着愈发沉重的双腿,林仕成在这一刻没有丝毫惧色。

    没过多久,又一名传令官策马飞驰而来,急促地说道:“启禀王爷,我军尚未完全控制住九曲寨,敌军大股援兵在九曲寨南边出现,打着飞云军宋世飞的旗号,粗略估计约有近万人。”

    冲向北方。

    但是他们不会后退半步。

    庆聿恭眺望着南方,继续说道:“想要敲碎南齐边军坚硬的外壳,除了大局上的战略谋划之外,还要比他们更强横更勇猛。灭骨地比你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选择让他来负责主攻。”

    “九曲寨不能……”

    “都尉!”

    “愣着做什么?马上准备撤退!”

    挡在对方前进的路上。

    虽死无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