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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最锋利的刀】

    陆沉的话不光让景军愣住,己方盘龙军的将士们亦心生不解,唯有李承恩率领的锐士营骑兵在侧后方沉默肃立。

    他们不会怀疑陆沉的任何决定,唯有服从二字。

    谋良虎在短暂的错愕后,旋即便猜到了陆沉的心思。

    毫无疑问,陆沉不愿和景军陷入泥潭一般的巷战。除了谋良虎先前的种种考虑之外,这里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部分景军步卒一直生活在河洛城内,对这座雄城的地形比较熟悉,而淮州军初次踏足此地,自然是两眼一抹黑。

    另外一点,城内背景复杂的勋贵大族对于淮州军来说也是隐患,时间拖得越久越危险。

    若从军事角度而言,陆沉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当然可以追求扩大战果,至少要想办法将谋良虎率领的景军全歼。

    问题在于战争从来不是简单的杀伐。

    谋良虎此刻渐渐平复心情,冷眼看着长街那头的陆沉,心中升起浓烈的忌惮之意。

    他终于明白庆聿元帅为何数次提起这个年轻人,弱冠之龄居然拥有如此成熟的心志,将来必定会成为大景朝的心腹大患。

    感慨归感慨,眼下他却觉得非常棘手。

    不同于方才的一言九鼎,在陆沉这番话出口之后,他如果坚持要和淮州军死战,一者等于是当众逼陆沉杀死庆聿怀瑾,二者会让下面的军卒生出强烈的抗拒之心。

    景廉人悍勇不假,但普通的军卒看不懂大局,他们不明白将敌军拖入巷战的意义,只会觉得对方已经亮明条件,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必要继续死战?

    军心若此……又能如何?

    这时陆沉的声音再度传来:“阁下若是坚持不撤,永平郡主恐怕会左右为难。”

    直白的威胁,却很有力量。

    谋良虎环顾四周,从燕哥和乌克逊等将领到左近的士卒们,心中便有了答案,不由得暗叹一声,随后望着那边厉声道:“陆沉,倘若郡主殿下稍有损伤,大景数十万兵马必然荡平淮州全境,鸡犬不留!”

    陆沉微微摇头,对旁边的庆聿怀瑾说道:“郡主,虽说世人都喜欢双重标准,但是你们景廉人在这方面未免太蛮横了。”

    庆聿怀瑾双唇紧抿,目光如刀子一般剜了他一眼。

    谋良虎在撂下那句狠话之后,便指挥景军缓速向河洛西门撤退。

    他在这个时候仍旧没有放松警惕,让最精锐的亲卫军负责断后,避免被齐军跟在后面打个措手不及。

    夕阳西斜之时,谋良虎率领一万五千余名景军撤出河洛,然后没有停留,径直奔向西边三十余里外的小城真阳县。

    至此,淮州军完成对河洛的全面掌控。

    “柳大哥,盘龙军立刻建立四城防备。”

    陆沉这声大哥让柳江东笑容满面,连忙道:“遵令!”

    “段大哥,来安军派出一营前往北城豁口就地驻扎,防止有人从此处进出,另外也要提防谋良虎杀一个回马枪,夜间格外要注意。”

    陆沉有条不紊地说着,从他脸上似乎看不到半点疲惫之色。

    段作章微笑应道:“没问题,不如让我部全体驻扎在北城,如此或许更加妥当。”

    “也好。”

    陆沉稍稍思忖便同意这个请求,然后看向宋世飞道:“宋大哥,飞云军负责全城戒严。没有我军的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居住的民坊街道。告诉河洛官府的人,让他们拿出仓中存粮,城内暂时施行配给制度,时间定为七天。”

    “好,保证完成任务!”宋世飞颔首应下。

    陆沉便对苏云青说道:“苏大人,王师道应该没有出城,把他和他的徒子徒孙找出来。”

    苏云青不由得看向旁边的庆聿怀瑾,沉吟道:“据我所知,郡主前段时间已经接掌察事厅。”

    陆沉摇头道:“王师道深耕察事厅将近十年,手里的底牌可不少。这次张璨能在宫中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必然少不了王师道的默许乃至推波助澜。郡主毕竟年轻,就算她让人盯着王师道,也很难起到足够的威慑。”

    苏云青忍俊不禁道:“也对,这种老狐狸不好对付。你放心吧,我这次带来足够多的人手,再加上尹尚辅手里有比较详细的资料,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从始至终,陆沉做的种种安排都没有避开庆聿怀瑾。

    她原本只是漠然地听着,直到陆沉说起宫中的血案,以及他对王师道的判断,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愤怒又尴尬的情绪。

    虽然她不想承认,可是她没法欺骗自己。

    太极殿内的惨状说明张璨不是临时起意,自己却没有收到丁点风声,这里面肯定是王师道在搞鬼。

    陆沉表面上一直在和苏云青谈话,眼角的余光却在留意庆聿怀瑾,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

    王安暂时不能暴露,但是张璨的谋划能够成功存在很多疑点,事后肯定有人会发现端倪,而王师道显然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背锅对象。

    不过……未必就是背锅。

    苏云青告退之后,陆沉长舒一口气,转而对庆聿怀瑾说道:“郡主,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庆聿怀瑾冷声道:“伱想做什么?”

    “算账。”

    陆沉干脆利落地说出两个字。

    ……

    东阳路北端,封丘以北,定风道。

    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景朝万余骑兵以及三千步卒苦战数日,以决然之势冲破七星军和飞羽营的阻挡,付出死伤两千余人的代价强行穿过定风道,继而转道西北进入燕国河南路。

    归路漫漫,何其遥远。

    自从在汝阴城下和萧望之一番言语交锋,庆聿忠望就变得格外沉默。

    时至今日,他怎会不明白自己已经上当。南齐淮州军从始至终就在做两手打算,如果他没有离开河洛,陆沉肯定见好就收,在取得一些战果后鸣金收兵,萧望之则率领主力平定东阳路全境。

    偏偏他不想碌碌无为,一方面诱使陆沉率领偏师持续西进,另一方面则幻想可以和汝阴城里的燕军里应外合,一举击败萧望之从而扭转局势。

    然而汝阴城数万燕军连十天都没有坚持住,这个变故让他的所有谋划成为笑柄。

    此刻庆聿忠望无暇沉湎于恼羞成怒的情绪里,因为敌人的算计肯定不止汝阴城。

    河洛……

    他脑海中浮现这两个字,内心犹如烈火焚烧。

    “快,再快一点!”

    猎猎风中,庆聿忠望俯身马背,简明扼要地下达命令,率领这支骑兵踏云赶月,恨不能一夜之间飞回河洛城内。

    定风道南端,飞羽营和七星军将士们望着景朝骑兵撤退的方向,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可惜。

    如果能将这支骑兵留下来,那将是继雷泽之战过后的第二场大捷,而且比起雷泽大捷更加振奋人心,因为迄今为止,大齐还没有成建制歼灭景朝骑兵的先例。

    营帐东面的缓坡上,两位主将迎风而立,春风吹过她们的面庞。

    “可惜没有拦住庆聿忠望。”

    厉冰雪轻声感慨,清冷的面庞上微露惋惜。

    林溪抬手将青丝捋至耳后,宽慰道:“既然他没有闯进萧都督的陷阱,接下来肯定能撤回去,毕竟我们两军加起来才是他一半兵力,能阻挡四天已经不易,你又何必自责?”

    厉冰雪摇头道:“倒不是自责,只是考虑到河洛那边的情况,如果陆沉没有及时破城,庆聿忠望带兵赶回,局势便会难以把控。”

    她自信却不自大,肯定做不出带着飞羽营五千骑尾随景朝骑兵的举动,更何况河南路依旧处于燕国和景朝的控制之下,孤军深入无疑是自陷死地。

    林溪转头望着她,眼神清亮:“担心他?”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兼之有了并肩奋战的经历,两人虽然还不算无话不说的亲密关系,但比起当初在江华城的生疏已经进步许多。

    厉冰雪闻言便反将一军:“是啊,你不担心?”

    林溪却摇头道:“不担心。”

    厉冰雪不禁有些好奇,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林溪洒然一笑,缓缓道:“师弟有时候确实会冒险,但是担心又有什么意义?不若相信他会平安归来。过去这半年里,我无数次站在山寨的城墙上眺望南方,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遭遇危险。后来爹爹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我作为他……与其每日惴惴不安,不若选择相信,同时也要努力找到自己人生的目标。”

    厉冰雪微微一怔。

    林溪看着她,眼中光泽明艳:“等这场大战结束,我要去找停云枪姜阳生,请教他的停云枪法。”

    厉冰雪喃喃道:“姜阳生……武榜上册第十?”

    林溪轻轻点头道:“百招之外,我必胜。”

    厉冰雪看了一眼旁边那杆插在地上的斩马刀,刀身上还残留着景军骑兵的鲜血,一时间不禁心有所感。

    她的武学天赋很不错,厉天润一直想方设法为她请来高明的师父,再加上她足够勤奋,所以才能在飞羽营中独占鳌头,然而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都无法赢过林溪。

    或许心中有些介怀,但她不会让此事成为心结,只是没有想到林溪早已将目光放在辽阔的江湖。

    于是她问道:“七星军怎么办?”

    林溪回道:“他们跟着师弟更有前途。如今东阳路已经重归齐朝治下,宝台山不再是孤悬一隅,爹爹和师弟肯定会有妥善的安排。我知道,你其实有些在意我在武功上的进益,但是人各有所长,就像我有时候也会羡慕你在战场上的英姿。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算是打了个平手。”

    “以前确实会在意,但是现在不会了。”

    厉冰雪一言带过,然后略显担忧地说道:“林溪,你不会是想离开陆沉,然后一心游历江湖吧?”

    林溪望着她真挚的目光,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两年经历过很多事情,我也想明白很多道理,我和师弟之间不会出现那种无趣的误会,只是我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就好。”

    厉冰雪并不希望她和陆沉的关系出现缝隙,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林溪柔声道:“不过你能这样说,我真的很开心,所以我希望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厉冰雪莞尔道:“难道现在不是?”

    “是。”

    林溪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厉冰雪感慨道:“陆沉那家伙上辈子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能遇见你。罢了,我觉得以我的立场不能继续牵扯在你们中间,否则心里老是酸酸的。”

    两人相视而笑。

    厉冰雪继而道:“我得走了,此地战事已完结,飞羽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林溪颔首道:“好,保重。”

    厉冰雪上前轻轻地拥抱她一下,然后提起那杆马槊,戴上染血的头盔,朝她挥了挥手,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林溪望着她洒脱的背影,静静地站在春风中。

    晚上还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