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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容此时此刻的源府再恰当不过。

    就连在场心绪稍平,便又惊自目出、怒从心来的源阳、源协,亦是这般想法。

    若要论源府何时曾有这般数量之武侯至,回忆起来,还要论彼时紫微宫神龙兵变那日。

    “此为吾源府,尔等休要再上前一步!”

    源乾煜厉声喝道,近几日他几乎用去了以往积攒下的尽数恼怒,愤然看向来人。

    东都武侯,谁又不知此处源府轻易不可入,皇亲国戚若非急事、要事,欲行入,亦需圣人首肯或事先告知源乾煜。

    眼下自己一方被凭空被召来,聚集于一处,颇有强闯源府之势,但源府家主径直拦于面前,何人又敢擅动一二。

    “源公,若无事,何人又敢叨扰源公家中……”

    站于源乾煜与一众家丁身后的姊弟二人,对此人声音再熟悉不过,但二人事先谁也未能想到韦巨源竟然亲身而至。

    或言,竟“敢”亲身而至——无论从何说起,源阳、源协终是将他于异骨案中所行之事,尽数揭发之人,地位纵然悬殊,但按常理思索,既无私交,又带恩怨,怎会自己前来。m..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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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眼下带兵而至,即如他所言,正是有事才来。

    “韦相贵为刑部尚书,又为圣人器用,留于东都,怎会因何事由,与我这安养暮岁、深居浅出之人相见?”

    源乾煜讥讽韦巨源,字句中无半点鄙夷,却能将对方气得一时失语。

    稍顿片刻,韦巨源方缓过些许,“暮岁……源公如今这般年岁、境况,若入朝,定要为圣人作柱石之用,韦某但凡无事,也应上门拜访,求教一二,更何况今日之事,非得寻源公……”

    他原本微微欠身,此时直立而起,探头冲远端的源阳、源协招呼,“还有这两位当朝太医局佼佼医正,故而亲身而来。”

    “寻便寻了,无论源某,或是此一双儿女,所行可有何事,值得韦相此一番劳师动众。”源乾煜向前一步,以手比向在场众多武侯。

    韦巨源一笑,仿佛源乾煜在佯为不知,也不愿再与他往复浪费口舌,从武侯之中走出,站上源府的台阶,背对源乾煜。

    “韦某受静德王殿下、大理寺卿、东都府尹,合联会命,今日入前门下侍中源乾煜源府之内,以其儿女源协、源阳自行闯入北郊盛延德统军兵营,至其营中共三百四十又七人,踪迹全无,今日提入东都府大狱,待候审问!”

    这一番言语,直从源府台阶之上,传至门前道上回荡,而一干早于各自门后仔细窃听门外动静的源府邻里,此时也都将大门虚张开个口子,纷纷以眼向外张望。

    而在场一众武侯齐声回应的一声“喏”,又将邻里、以及源府家丁惊地直直向后划退几步。

    眼看武侯们蠢蠢欲动,直朝台阶上来,源乾煜快走两步,行至韦巨源身前,“源某倒要看看,何人敢再向前一步?!”

    见众人被怔住,他头也不回,唤来家丁,“取我毳冕来!”

    韦巨源低声“嘶”了一句,识趣地滑动脚步至一旁。

    不过片刻,家丁手捧紫檀木制托盘,其上放有一整套官服,依次为三梁进贤冠,官服为紫衫,而所谓毳冕有七旒,上绣五章纹,此外一把金饰剑,纵置于官服一旁。

    同为三品大员的韦巨源自然对这一套朝服毫不陌生,但他心有顾及的,却又正是这托盘之上的所有物件。

    “源某致仕之时,曾言再不回朝为官,彼时当今圣人几番挽留,甚御赐此套官制服饰,以源某他日回心转意,再返彼时之职。”

    “见此物,即同面见圣人,源府放有此物,便如蒙受圣恩福泽!”

    源乾煜所言更是环绕于正平坊内此一隅,见几名武侯方才踏入自己府上台阶,怒视而去,嗓音更加发自内蕴,“何人!欲再!向前一步!”

    几名武侯其身微微一颤,甚未敢与韦巨源对视,便识趣地缓缓退了回去。

    见韦巨源仍不为所动,源乾煜后撤一步,拿起托盘上那把金饰剑,紧握于手中,对对方轻蔑言道,“源某虽为一介文臣,却非从未以甲胄上身,韦相莫非欲愿一观老朽身着甲胄之状?”

    “非也,非也,源公误会,如此又是何苦,虽说静德王、裴寺卿及府尹联名下命,将源阳、源协带入府衙大狱,也未尽不问其中皂白,韦某不才,于刑部为官,自然亦有些受权,可于当下事先问明,之后再作道理不迟……”

    韦巨源生怕在源府门前将事情闹大,只得软了下来,转而改为一脸嬉笑,假作识得大体,退回源府台阶一下,面朝台阶上的源乾煜。

    源阳、源协见父亲冷冷哼了一声,收金饰剑入回托盘,后一声不吭。

    “源公,此处说话不便,不妨只有在下只身,随源公入尊府,与二位千金问明,之后当如何,便是之后再叙之事,源公以为如何?”

    “有事相问,自然是好,然倘若韦相再以空口白牙,凭空污了源某此一双儿女之声誉,休怪源某到时无礼!”

    “未尽至彼般田地,这般重大事项,韦某未尽敢无凭无据。”

    韦巨源点头哈腰,准备跟在源乾煜身后进入源府,期间想要趁机召两名武侯随行,被源乾煜察觉,怒而回头制止。

    “尔等暂立于此处,勿要妨碍源府四周街坊邻里出外行走活动!”韦巨源假作正经,对武侯们吩咐道,之外还单独对自己韦府内两名府兵使了个眼色。

    两人微微叉手,转身欲走,谁知走在韦巨源身前的源乾煜头也未返,只低声做威胁状,“今日若是韦相说得明白,源阳、源协——我这一双儿女确于盛营之中行有不端,与一干将士之不知所踪甚有关联,便自由韦相带走,继续审问,然倘若并无此一番事由,便莫要怪源某无事生非,任他谁人至我源府,皆无济于事。”

    “自然,自然。”韦巨源听罢,又向两名府兵摆了摆手,由二人自返韦府去了,不再往静德王府复命求助。

    韦巨源经过一众源府家丁时,才将腰板挺直些,直直经过源阳、源协面前,诡谲一笑而去。

    源阳、源协四目相对,后于父亲、韦巨源三四步,跟随上去。

    直至前厅四人落座,茶方上罢,顾氏自中厅至,明面作陪,实则为源阳、源协涨些气势。

    虽说源乾煜方才于府门之前一番强势,及御赐朝服加持,确有些用处,然实则不过一时之计,又怎能维持长久。

    这时能将韦巨源唬住的,只是圣人之威,而倘若武三思这般人物亲至,行先斩后奏之事,则源阳、源协今日终定是要被带入大狱之中。

    而当下紧要之事还不止于此,方才韦巨源所言联名下命为三人,武三思、东都府尹——第三人为裴谈。

    源乾煜、源阳、源协皆清楚裴谈为人,不至于黑白不辨,更不至落井下石,这番同流合污唯有一种解答,便是裴谈自身亦有把柄握于武三思、韦巨源之流手中。

    裴谈定是指望不上,如今欲要脱困,恐唯有拖住韦巨源一条路可走。

    源阳、源协在一侧坐榻之上,坐立不安,但面对韦巨源,又不禁想起异骨案时此人胡来之所作所为,又恐稍后对质,难免失了寻常情态,只以一腔怒怨相对。

    与源乾煜所担忧之事亦相应的,方是姊弟二人同样担心自己终将因“解释不明”,为眼前这名刑部尚书带往大狱。

    言行逼供倒在其次,武三思这一干戴罪之人亦未尽敢真的动手,但将二人困于狱中,手段方法倒不可不谓多之又多。

    毕竟如今东都之中,再无敬晖、敬诚那般愿举兵以报源府安危之人,而源乾煜致仕甚早,亦无任何兵权,更无再多相识之武将——即便相识,也未尽愿插身于这般繁琐之事。

    相较之下,东都之兵,如今可堪尽数可由武三思、韦巨源使手段调遣,眼下只以若生冲突后之输赢论,源府必败无疑,而源阳、源协必入大狱。

    在姊弟二人心中无尽担忧之际,只有一言无一语地应付来自韦巨源的照例询问,无非还是这几日发生之事,当反驳之处,亦行反驳,当无言相告,必不出一言。

    如是缜密,却抵不过韦巨源忽而一句,“韦某听闻裴寺卿言,他曾亲自领二位医正,于盛营之中为其中将士诊疗,甚闻还为营内症状不甚严重之人,拔除鳞片,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众人因鳞症所生鳞片,会因心绪变化,直立而起,长此以往,难免将暴露内里甚多,故而取鳞,但亦仅仅将鳞片取下,稍用了些许镇痛止血之药粉,并未再进而疗治。”

    “如是,如是,同裴寺卿所言大多相仿,两位宅心仁厚,恐众将士再因异症,失了性命,是乃良医,”韦巨源眼神飘忽,从源阳脸上扫过,“唯独一项娘子提及,而裴寺卿未提及。”

    “敢问韦相,乃何一项?”源阳心感不妙,但终觉所行之事,问心无愧。

    “药粉。”韦巨源言此二字时,眼神骤然锐利。

    “且不言二位医正其后一日擅自再度前往盛营,韦某预知,缘何二位用过药粉,又隔一日,盛营中人便尽数不见?”

    “尽数不见未尽是实……”源阳想要将和源协发现的幻象一事和盘托出,却被对方打断。

    “缘何用过药粉,盛营之中便空无一人?!”韦巨源的面色,写满了对将把二人投入大狱一事之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