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灵稍微想了想,然后问黎木,
“要见他吗?”
黎木笑着调侃,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从灵压了压嘴角,
“真把所有事都甩给我啊。”
“当然不,这取决于你需不需要我。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不需要我,我就不存在。”
从灵的心跳稍微快了一些,
“那你就别整天都待在房间里咯。我一个人很无聊的,需要有人跟我说说话。”
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这么说实在是有些太不讲理,胡搅蛮缠了吧。
但黎木只是笑了一下,
“好啊。待在房间里跟待在客厅里都一样,你怎么喜欢,我怎么来。”
从灵心里一闷。她不理解,黎木怎么能这么轻松自然地说出这么……亲昵的话。他经常这样对别人说吗?还是说,是我太过在意了,反而显得不正常?
她不敢多想了,迅速逃离现场。
随后,她请进了严罗,与他在茶室里会面。
从灵整个人置身于模糊的阴影之中,看不到脸,声音和气息也不具备特征。
而黎木,就坐在从灵的旁边。但严罗完全看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此刻,他的存在感为“0”。
严罗看着阴影里的安全屋老板,表明了来意,
“老实说,我来到这里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大概只是想认识一下你。但我听说,你一般不见人,起码,目前的互联网上,没有关于你跟无限玩家会面的传闻。恕我自作多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愿意见我?”
从灵开口说,
“因为我知道,你正在调查一個名为薇拉·玛纳森的人。虽然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大概不是为了这件事,但与这件事有关系就足够跟我见面交谈了。”
严罗深陷的眼眶更显阴影,
“安全屋的老板,果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并非如此。你虽然说着没有明确的目的,但大概还是想从我这里,了解一些关于安全屋和《无限》的事。比如,安全屋和《无限》到底是什么关系,安全屋是不是在脑髓结晶的争夺中胜出了?”
严罗逐渐有种被看透的不安感。他虽然不想这么问,因为有点露怯,但还是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知道?”
“你一直都是脑髓积分榜单的第一名,从未来过安全屋交易脑髓结晶。但这一周,手持19枚结晶,却没有选择提交榜单,而是来到安全屋,来了安全屋也没有立马交易,而是找我。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这个老板很聪明,起码在猜测行为动机这回事上很聪明。
严罗问,
“所以,你愿意为我解惑吗?”
“交易,交易。安全屋的主旨是‘等价交换’。你想从这里得到些什么,当然要付出一些什么。”
“你需要什么?”严罗看着阴影里的从灵问。
“何为‘挑选’?”
这个问题不是从灵问的,而是于无形处、无声地的黎木问的。话语是通过从灵的嘴说出来的。
黎木支配了从灵。
这是他第一次支配从灵,但从灵毫无抗拒,全身心地接受了。过程顺畅得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他意识到,从灵真的对他有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挑选”?!
听到这个词眼,严罗短暂地惊讶了一下。他确信,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非常非常少,而且,当初经历过这件事的大部分人,都因为某种奇特的原因,忘记了这件事。突然在这里被提及,让他有些惊讶。
但是,短暂的惊讶后,他迅速意识到,这位安全屋的老板,既然掌握着全球无限玩家的安全资源,自然是一个能力相当恐怖的存在,会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也很正常。
不过,既然这位老板问起了何为“挑选”,是否意味着,他只是有所耳闻,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呢?
还是说,他是在试探我?
一时之间,严罗的思绪飞速运转。他拿不定主意。面对一个人的发问,要想分清楚是真心发问,还是虚假的试探,需要根据交流的契合度,以及对其了解的程度来综合判断。但现在,各方面的因素,严罗都不具备。
他既不觉得对方跟自己交流契合,也完全不了解对方。
面对这种情况,模棱两可的回答是最优解。这等于把球传给对方,
“一场试炼,前所未有的试炼。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严罗想知道,对方会如何回应。
坐在一旁,不被感知的黎木看着严罗略显憔悴的脸庞。他其实并不指望从严罗这里就能问出来关于“挑选”的秘密,而之所以选择问,只是为了让严罗明白,要想知道安全屋跟《无限》的关系,需要付出很大的筹码。
黎木支配从灵回答,
“你理应知道。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一旦被知晓了,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不管是‘挑选’之于你或者说你背后的国家,还是安全屋的秘密,都是如此。”
严罗稍稍点头,
“是我鲁莽冒昧了。”
气氛稍稍凝滞了。严罗扯闲话似地解开了氛围,
“我有一点很好奇。为全球所有无限玩家服务的安全屋,只有老板你一人吗?难道,就没有什么帮手,或者说员工?莪听说,貌似有一名叫‘从灵’的无限玩家,是这里的员工。”
这个问题,由从灵本人回答,
“我想,你所以为的那个‘从灵’,跟安全屋的员工‘从灵’并非一回事。当然了,安全屋并不需要像一个企业,一个工厂那样,有各种人做各种工作。安全屋的一切,是由玩家们所选择的。或者说,玩家本身,就是安全屋的员工。”
这是个暧昧的回答。听上去似乎表达了什么很有价值的信息,但又感觉不到具体的指向。
严罗只能认为对方是个滴水不漏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儿,
“既然无法达成有效的沟通,就这么坐下去,也只是在度过一段无意义的时间。”
他站起来,
“这19枚脑髓结晶就送给安全物了,当是见面费。”
19枚脑髓结晶漂浮在空中,熠熠生辉,像是随意排列的星辰。
从灵拒绝了,
“本店不接受赠礼,一切都紧系在‘交易’二字上。这是安全屋与玩家的固有契约。”
“我只是一名拜访者,并非以玩家的身份而来。”
“拜访本身就是一份礼物。何况,我们并没能为你做些什么。你所需要的,我们也无非给予你。”
严罗想了想,问,
“那有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是你们能给我,恰好又能用这十九枚脑髓结晶购买的呢?”
对于这个问题,从灵就有些经验不足了。她懂得如何控场,如何把握话语的主动权,以及维持安全屋的神秘与不可触犯性。但这种动机不明的问题并不好回答
她只能求助于黎木。
黎木随即支配她,开口说,
“这些脑髓结晶就不必了。鉴于你的身份……如果不觉得麻烦,你可以多多关注地球的气候问题。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发现些什么。届时该做什么,你就要比我清楚得多了。”
“气候问题?”
这听上去像是绿党人士会说出来的话。一般人大概就这么觉得了,但严罗到底是非同寻常了。他敏锐地意识到一种可能,
“这是否跟那个名叫薇拉的小女孩有关?”
黎木没有支配从灵。他想让从灵自己来面对后面的事。这是一种鼓励,也是对她的磨炼。
他清楚的,从灵迟早要真正意义上成为这里的老板。她理应是独立的个体,而非受他支配的傀儡。必须要这样,她才能发挥和展现出她真正的才能与魅力。
察觉到黎木没有再支配自己后,从灵稍微变得紧张了一些。她也能猜得到黎木的用意,轻轻吐出口气,冷静下来,
“跟她本身无关。这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像太阳明天会升起一样。”
“既然必定发生,那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灵反问,
“如果一个人必然会死,那么他做什么事是否都失去了意义了呢?还是说,一件事必然要发生,就可以不用在乎这件事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了?”
严罗看着阴影里的从灵,一番思考后,做出了他的判断,
“那么,你们安全屋,又是否会参与到这件必然发生的事呢?你大可以不回答,或者编造谎言来欺骗我。”
这句话,很不妙!
从灵瞬间有种汗毛树立的感觉,就像有针从肉里往外钻。她发现自己陡然之间,被迫来到一个“选择”的路口。要么选择不回答,要么选择编造谎言。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心里十分震惊。透过阴影看向严罗的双眼时,她骇然意识到,对方发动了某种能力。这种能力,就隐藏在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的后半句,“你大可以不回答,或者编造谎言来欺骗我”!
从灵无法判断这是一种怎样的能力,居然可以藏在话语当中!
正是这种能力,让她被动地进入了“选择”。如果是平常状态,随便选一个说了就是。但是现在,不行。直觉告诉她,一旦开始“选择”,自己就会完全失去什么东西。
严罗静静地等待着从灵的答复。
从灵拧着眉头问,
“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对你说真话呢?”
严罗的话,暧昧模糊,
“固有印象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形成于人们对文化习俗、文明风尚的认同与遵守。就像看到一个胖子,会下意识地认为是个贪吃的人,看到穿着大胆的女人会想肯定经常出入酒吧。而我呢,因为你的神秘与未知,我会下意识地认为,你是个神棍。神棍会说真话吗?”
严罗明明说话轻飘飘的,但不知为何,从灵被他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摇头说,
“固有印象又是刻板印象。正如‘刻板’是个贬义词一样。你所谓的神棍,并不合理。”
在一旁旁观的黎木心想……完了,从灵开始去抠对方的语言逻辑了,但关键的地方根本不在这个上。抠字眼,只会越陷越深。
严罗笑了笑,
“‘刻板’是贬义词。但是褒贬本身就是一种固有印象吧,是由习俗与风尚所决定的。就像‘微笑e摸激’,以前是友好的表现,现在是不友好的表现。老板,你觉得,‘微笑e摸激’到底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
糟了!
上一个“选择”还没结束,又多了一个“选择”!
从灵开始冒冷汗。她突然很后悔把严罗请进来。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为什么他仅靠只言片语就能发动这么恐怖的能力啊!我必须得做选择,但不管做选择,还是放弃选择,都会失去一些什么。会失去什么?!
从灵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她想要向黎木求助。她想告诉他,我应付不了这个严罗。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脖子变得非常僵硬,无论如何也无法抬起头,向黎木投去求助的眼神。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在害怕。我害怕让黎木失望,又害怕面对严罗。
从灵大口大口喘息。
严罗却眯起了眼。他看不到阴影之后,从灵现在是什么状态,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已经无路可走了。
他决定给予对方最后的压力,
“你知道吗,你有时候给我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有时候又像是个……没那么特殊的存在。你在说起‘挑选’与‘气候问题’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每当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偏偏你又给了我继续试探你的机会。我不由得想,难道……所谓的安全屋老板,其实是由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扮演的?”
嘶——
从灵感觉窒息。
严罗的嗓音低沉而沙哑,
“原谅我的冒昧。不过,我无意伤害你。只是,我大概确定了,这里……神秘的是安全屋本身,而非安全屋的老板。不必回答我的那两个问题了。那并没有什么意义。稍后,等我离开了,你自然会恢复过来。”
严罗虽然在这场“莫名”的博弈里取得了绝对优势。但他的确不打算伤害从灵,用他的话说,这是一种试探,一种认识和了解。
现在,他了解到安全屋的老板其实并没有多神奇。这让他有些失望,也就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他站起来,随即打算离开。
“等一下。”从灵的声音低低响起,“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严罗愣了愣,
“都说了不用回答,那没有意义。”
“你怎么知道没意义呢?”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如果你非要回答,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你的记忆都会被回答内容所完全侵占。你将失去自我。”严罗不想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很抱歉对你发动这种能力。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无法主动解除我的这份能力,只有我消失在你的视野里才行。所以,我只要离开了,你就会安然无恙。”
从灵透过阴影看着严罗,
“既然你说我的回答,会把我的记忆完全侵占,取代我的自我……那,我用我的所有记忆来回答你,不就行了?被记忆侵占记忆的话就没关系了,对吧。”
她的语气低沉但坚定,无形间透露出一种悍然的意志。
这一刻,就连覆盖着她的阴影都变得像是什么伟岸的神明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