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不大，约莫一丈见方，颜如玉颓然倚在立柱上，显得尤为可怜。
看见苏清风二人联袂而来，她整理倚靠时弄乱的衣裙，勉强撑着笑脸道：“感谢二位道友赏光。”
“之前冒昧相邀，甚是失礼，还望道友海涵。”
“请入座。”
鹤仙子微微一笑，整理裙摆后入座。
苏清风顺势座下，也是一笑，抱拳道：“感谢颜使君相邀。”
颜如玉凄然，一脸苦涩地说道：“道友叫我颜如玉即可，至于使君……”
“明日我便回镇守宫请辞，再向宗门请罪。”
“这值守使一职，届时道尊自有安排。”
苏清风坐在石凳上，默然不语，鹤仙子也不发一言。
自进入亭子后，她温柔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苏清风身上。
见二人都不接话，颜如玉脸色微变。
她挤着笑脸继续说道：“所有俗事都处理完毕，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以值守使身份行使权力，请二位道友前来，既是道别，也是请求。”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带有余温的令牌，递到苏清风面前。
苏清风拿起令牌，正面是一个硕大的“令”字，背部刻着一圈复杂的花纹，圈内是一行小字——元江商会会长令。
“这是？”
颜如玉的假笑有些渗人，“这是商会会长令牌，执此令牌，可掌商会。”
“两日前，元江商会高层已被我以私售禁物为由全部处死，道友可随时接管商会。”
对于元江商会那些渣滓，苏清风并不关心，但能掌握一个商会，却让他有些意动。
一个人的能力和时间毕竟有限，改造这方世界需要时间，需要金钱，也需要自己的势力。
即使只是凡人商会的势力。
他正要接过令牌，鹤仙子伸出玉手，压在令牌上，一脸玩味地说道：“颜如玉，你一条命，区区一个凡人商会就能换了吗？”
颜如玉一脸尴尬，讪笑道：“鹤仙子如果觉得价钱不合适，还可以继续谈，何必如此伤人面皮。”
鹤仙子可不在意她的面皮，讥讽道：“苏道友不了解道宗的规矩，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因为你的无能，元江府人口近四十年来依然是万万之数，宗门派员十年核查一次，却几乎没有增长。”
“因为你的冒进，值守堂御空境道长全军覆没，还包含三名值守副使。”
“因为你的贪婪，值守堂私下与邪祟交易，历年出卖凡人魂魄，致使百姓减少数千万。”
“颜如玉，你知道数千万凡人每年能产生多少灵晶？”
“我来告诉你，每年产生灵晶百余万！”
鹤仙子慢慢把螓首探到颜如玉身前，咬牙道：“道宗所有的规定里，贪墨灵晶都是罪无可恕的重罪，轻则废去修为，重则直接处死。”
“你说，如果宗门知道元江府值守堂为了自己一点蝇头小利，致使宗门每年损失灵晶百余万。”
“你的师父，商参道尊能不能保住你？”
“我猜，到时即使你躲到天涯海角，都会被道宗扒出来处死。”
“而且，会死得很惨。”
颜如玉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元江商会本就是值守堂的产业，虽然平日做的事不怎么干净，但经营好了，每年十万灵晶还是有的。”
“不算少了。”
鹤仙子只是冷笑，并不说话。
她一把抓住苏清风的手，转身走出亭子。
就不信，颜如玉真为了保住最后的利益而甘愿引颈就戮。
苏清风并不清楚她俩的交锋，却也知道鹤仙子绝不会害自己，便由着鹤仙子把自己牵着走。
果然，颜如玉在亭内急急高呼道：“且慢！”
“鹤仙子何必如此决绝，有事好商量。”
凭能力，打又打不过，论身份，处处被鹤仙子压制，她哪里还有跟鹤仙子掰手腕的底气。
鹤仙子止住脚步，转身道：“既然没有诚意，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你只管安心带着财物回宗门，再运作一番，保佑这些财物能救你一命。”
颜如玉跺跺脚，“也罢。因为贪功冒进，致使九名御空境道长身死之事，我认了，大不了回宗门圈禁百年。”
“我与几位副使还有百万灵晶的浮财，全赠与二位道友。”
“但我有三个条件。”
“其一，确保我安然无恙回到宗门。”
“其二，此中一切，不可告之道宗。”
“其三，鹤仙子务必要任元江府值守使，且在任期结束内消除对我不利的影响因素。”
鹤仙子牵着苏清风，迤迤然返回石桌前，哂然道：“早如此这般不就好了，何必硬扛。”
她又拿起石桌上的令牌，塞到苏清风手里，温柔地说道：“苏道友，刚才忍不住自作主张，对不起。”
苏清风不动声色地收起令牌。
心中暗叹，这姑娘看着冰清玉洁，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也是活了近三百年的老仙女，不是尊长得俏丽的花瓶。
他眉头一舒，微微笑道：“无妨。”
颜如玉看向刚才还咄咄逼人，此刻却是一脸春色的鹤仙子，强忍着心中的不满道：“二位道友不如随我一起去清点一下浮财？”
鹤仙子看都没看她一眼，摆摆手道：“不用了，送来灵晶百万即可，余下的你留着养老吧。”
一丝喜色在颜如玉眸中一闪而过，她站起身，拱手道：“那就多谢鹤仙子了。”
“二位安坐，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转身出了亭子。
苏清风也走出亭子，站在亭檐下，目送颜如玉走出值守堂，渐渐远去。
鹤仙子伸出葱白的玉手，亭檐上掉落的水线滴滴答答地落在她的手心，溅开无数细细的水滴。
苏清风转头问道：“鹤仙子，她的师尊既然是道尊，若是拿着百万灵晶回宗门，想必也能脱罪的吧？”
“为何宁愿割舍攒下的财物，还留下把柄与你这样的证人，也不拿着财物潜回道宗？”
鹤仙子甜甜一笑，“因为，我师尊是天命境呀。”
“最重要的是，她贪得太多。”
“如果我们不同意，那些灵晶目标太大，她回不了道宗。”
苏清风长叹一声，“她贪墨的灵晶，应是不止百万。”
鹤仙子笑嘻嘻地眨着眼道：“总要留些钱财，给她孝敬师父的吧。”
一位白衣胜雪。
一位素袂飘飘。
两人紧挨着，欣赏起这场洗净天下烟尘的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