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半给鸡翻了个面儿,眼神再次落到对面那白白净净的小子身上,年纪不大,一看就是刚从学校出来的,眉宇舒展平和眼神清澈,还是个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那一瞬间,胖子的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似乎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看着干净天真的小崽子一步步被逼迫着变成了满身算计一腔愁苦的羸弱病体。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不知哪里来的思绪甩开,他又不是老妖怪,能有几个许多年,真是被酒冲昏了头。
“你们来倒斗,那你家大人有没有跟你说那斗里面有什么宝贝。”
吴峫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胖子贼眉鼠眼正经不过三秒,这是常态。
他和黑瞎子两人要是组团出道,财迷二人组肯定在道上臭名昭著。
“他们什么也不跟我说,是我偷听来的,说那里面呀——”
“里面有什么?”
“那里面——”
吴峫故弄玄虚的拉长了音调,随手拿起了篝火旁的石块儿上下颠了颠。
“老母猪穿凶罩,一套又一套,那里面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有鬼啊。”
吴峫话音未落抬手把石头扔到了左前方的林子里,那石块儿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发出一声闷响后落到地上弹跳了几下没了动静。
“胖爷我可是唯物主义者,才不信你封建迷信这套。”
吴峫收回了望向林子里的眼神,笑眯眯的望着胖子悠悠的开口。
“这具身体差劲了些,手法也不如从前了,都没能发挥出我一半的力量,不然刚才那只兔子还能做个饭后点心。”
“什么话啊这是,咋的,这具身体不是你的啊,菜就菜呗,你还装上了,这鸡可是我的,饭都没有你哪来的甜点。”
胖子翻了个白眼儿满脸的嫌弃。
吴峫收起了神色面无表情,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渐渐的,胖子觉得有点不对,他浑身汗毛乍起开始发毛了。
“喂,你你你你别吓唬我啊,我可是跟关二爷拜过把子的,你吃了我回头撑死你,离我远点儿的啊。”
吴峫看着他笑的很大声,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笑着笑着他又突然落下泪来。
他在哭什么呢,其实他也不知道。
只是激烈的情绪无处安放让他控制不住的心里阵痛。
一滴又一滴,啪嗒啪嗒的打在面前的石头上,听着无端让人心里发酸。
胖子是个心细的,平时一向妙语连珠嘴甜的没边。
可真到了能用上的时候,看着那张脸上的绝望与挣扎,胖子又觉得喉咙梗的难受。
吴峫摆了摆左手表示自己没事,用右手捂住脸想要停止丢人现眼。
可是泪腺似乎决了堤。
胖子也是沉默着,他似乎明白面前的人只是需要发泄,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过了半晌,王月半一脸肉疼的递来一只鸡腿。
“想吃我给你就是了,你哭什么呀。这么大一男人为了个鸡腿眼泪说掉就掉,羞也不羞。”
吴峫又气又想笑,他抹了把脸接过鸡腿喝了口酒默不作声。
像是过了许久,胖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出声。
“这世上没什么是真正过不去的,你还年轻,正该是要世界匍匐在你脚下的时候,不要太执念了。”
世界匍匐在我脚下?世界做错了什么。
吴峫觉得自己120斤的人,突然就长了119.9斤的反骨。
世界没把他怎么滴,但生活已经把他压死过无数次。
不要太执念了。
所有人都对他这么说,可要是不执着,他不甘心。
“有时候学会放手也是一种幸运,不甘心只会不断的带来不甘心,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胖子说着话低垂了眉眼,吴峫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想必是触到了伤心处。
“胖爷,如果人生能重来——”
“这种话没有意义,都想要回头,都想要重来,人永远不会知足,你要明白小同志,也许你的现在,是你曾无数次跪地痛哭拜遍满天神佛求来的重来。”
吴峫没有再说话,他知道自己在矫情些什么。
滔天的怨恨血仇与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不会放下,不可能放下。
那些,都曾经是他最爱的人,本该有个安稳舒适的人生。
他们活着都没能劝住他,如今这群,更不能了。
所以争论这个没有意义。
也对,意义这个词,本身就没有意义。
二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气氛倒也不尴尬,直到篝火渐渐冷下来,吴峫感觉手脚冰凉打了个哆嗦站起身。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胖先生。我要回去了,我可不像你,一身膘看着就耐造。”
“哎哎哎,说什么呢你这个小同志,我这是护体神膘,你这个思想觉悟不行啊我告诉你,你这明摆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谁是驴。”
“滚滚滚,快滚——”
本来已经站起身的小同志手揣在兜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神神秘秘的靠近王月半。
胖子瞪大了眼睛警觉的抬起胳膊捂住胸。
“你想干嘛,你再靠近我我要叫了啊。”
吴峫才不管他作妖,压低了声音。
“我听我三叔说啊,火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切,我以为什么呢,那不是狗嘛,你别欺负我读书少啊。”
吴峫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语气里充满阳光。
“明天见啊胖爷。”
“不见不见。坑了我两个鸡腿害我都没吃饱,亏大发了。”
吴峫听着身后的咒骂声摸了摸鼻子,下次还敢。
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幽静与黑暗让他不可避免的散发着思绪。
胖子是个超级大好人,他想。
一直都是。
古潼京那十年之后,王月半总是在替吴峫散发他已经散发不出来的善意与热情。
也替他惦记着那些他不敢琢磨不敢细想的愧疚。
那其中就包括黎蔟。
吴峫和黎蔟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如果说这是斯德哥尔摩式的爱情,想必他俩都会同时啐对方一脸,然后关照说这句话的人去第四精神病院走上一遭。
他俩曾一脉相承的天真,后来也如出一辙的疯狂。
但胖子却不一样。
他总是乐意把黎蔟当成一个普通的孩子来爱护。
每每黎蔟来到雨村,胖子总是变着法儿的给他做好吃的,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叮咛嘱咐,偶尔还纵容着那崽子做他想做的事,胖妈妈总是愿意替他兜着。166小说
他会站在吴峫和黎蔟中间调停他们的剑拔弩张。
他会说,吴峫,你老大不小了跟一孩子叫什么劲。
黎蔟,你别管他,走走走,跟我做饭去,他最近老年痴呆又严重了。
这种时候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号称“杭州蛊王”的吴小佛爷却从不反驳。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个人站很久。
偶尔,闷油瓶会陪他一起。
王月半只是在替他吴峫偿还心中无法言说的歉疚。
吴峫不是不心疼黎蔟。
可他已经不是天真,他满身烂泥脏污,世间的坎坷和人心浑浊熄灭了他心中的太阳。
他再也成不了别人的光。
但胖妈妈一直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