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徽的表情,显金一时间看不懂,待反应过来,乔徽已大步流星朝前走,留下一句话:「你先回去,金螺银螺陪你,我稍后回来。」
待显金再抬头,乔徽已飞身跃上屋檐。
显金目瞪口呆。
海盗侠?街坊邻居的超级英雄?
两个面生的哑卫激动地簇拥着上前,飞快打手势——中指贴于食指,贴掌而立,在头侧向前挥动,最后摸一摸耳坠。
这一套手语操,显金看哑卫做了好多遍了。
显金笑一笑,和蔼可亲:「会写字吗?」
其中一个高高的螺忙点头——前几年进京就被紧急扫了一波盲。
显金拿出芦管笔,写问道:「刚刚的手势,是为何意?」
高螺抓住芦管笔,横七竖八地写字如鸡爪:「是,大嫂,的意思。」
大嫂?
显金突然有点想去烫个大波浪,再搞个烈焰红唇...
真是个充满张力的称呼啊。
显金脑子突然浮现起两年前,刘珊瑚冲她十分丝滑地手语操演绎...
那时候,乔徽刚回来吧?
显金眸光闪了闪。
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原来就像置身于朦胧的温热水雾中,温暖又上头。
.....
乔徽飞跃而上,迎昏黄落日的方向,勉力追逐前方黑影的行踪。
不知行至何处,乔徽侧身扫视身后高耸的城墙:不知不觉间,竟已追出京师城。
黑影「咻」的一声,一跃而过。
乔徽立刻气沉丹田,跃身追上。
他能够看出黑影收了力度,一跳一跃之间,有明显的停顿。
或许是体力不够了;
更有可能是在刻意等他。
乔徽提起一口气,立时埋头追上。
最后终在一处宽大静谧的宅院侧门前停下。
黑影纵身跃入宅院,顺时便隐没在黑暗之中。
乔徽平缓气息,背身而立之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处之地,这是北郊距离京师城最近的秋流巷,如今天已茫茫,黑幕自四周缓慢升腾,京师去年底解了宵禁,之后夜市便逐渐兴起,暗藏于黑夜之中的鬼市也逐渐变得亮堂起来,故而伴随夜幕升起的,还有夜市烧开的高汤锅底、灯笼摊贩、隐蔽的***小摊和你来我往的叫卖声。
而这座府邸,平静地矗立热闹之中,却无端染上了几分萧索。
乔徽抬头看牌匾。
牌匾空空荡荡,甚至连一处印章都未曾留下。
乔徽撩袍上前,轻扣门环,闷沉的声音在这一处寂静中格外嘹亮。
不多时,门「嘎吱嘎吱」打开了一条可供人勉强通过的缝隙。
乔徽侧眸看了眼门缝上起锈的铜拴,扭过头平静朝里进,绕过影壁、穿过长长的直廊,廊下草木整齐,而墙下却荒草丛生,四周看不见人影,只有檐下星点灯光聊胜于无。
乔徽垂下眼眸,不远处的厅堂,窗棂前人影形单影只。
乔徽跨过厅堂门槛,头一直未抬起,垂手颔额,声音平缓:「微臣见过逍王。」
窗棂前的人影动了动。
七月盛夏,此人身形佝偻,身披一层薄薄的棉纱,面白胡须长,乌发中夹杂了白丝,鬓发斑驳,一双眼睛狭长,双腮无肉便导致两颊处微微凹陷。
「忠武侯。」乔徽口中的逍王开了口,地道的京腔,尾音总含糊在喉舌之间,有种大咧咧的意味。
乔徽头依旧微微垂下。
「坐吧。」逍王抬起手,走到堂前正中。
厅堂之内,只有两盏油灯,零星摆放的椅凳反映出并无几多客人来访。
逍王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喝绿芽吗?内务司新送来的明前茶。」
乔徽面目平静地坐于下首,目不斜视:「王爷肯开门赏微臣一口水喝,已是天大的脸面了。」
逍王抬手,便有一老嬷上前斟茶。
老嬷手不稳,哆哆嗦嗦地将茶水洒了不少。
「我看你,和传闻中差不多。」逍王说话中气不足,气息并不是从胸腔而出,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狭窄的气道艰难地挤出:「年轻,高大,俊朗,有棱角,一身的骨气。」
乔徽将茶盅旁洒落的茶水擦干净后,抬眸,终于与逍王对视:「市井传言,十分中有八分可信便已难得。微臣微末,传谣之言不敢入王爷之耳。」
逍王笑了笑:「还算沉得住气,未一上门就问本王影卫的行踪。」
乔徽也笑:「微臣何德何能,怎敢提问王爷?——只是,影卫武艺高于微臣,甩掉微臣轻而易举,微臣得以紧跟其后,自也是影卫得到了授意,主动暴露罢了。」
逍王道:「贺显金,是你什么人?」
乔徽抬眸,亦道:「那需问王爷,显金,是您什么人?」
逍王一声轻笑:「你刚刚说不敢提问本王,岂非放狗屁?」
乔徽唇角的笑亦在:「正如微臣前言,市井传闻十中八真二假,微臣并非一身骨气——而是一身反骨。」
逍王的笑微微收敛,并未接话。
寂静与沉默,总是交相辉映,而与沉默交替相伴的,是难耐的逼迫。
不知过了多久,逍王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眼皮向上捺,看乔徽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与兴味:「我原以为显金待你不过是抽空解乏的玩...伴,未又几分真心,如今一番交锋,倒看出你许多真诚。」
玩伴?
这位爷想说的是玩意儿吧?
乔徽胸口中了一箭,受了个暗伤,一声冷笑:「显金待我从来真挚,不知王爷从何看出‘玩伴"这一说辞?」
逍王笑意渐深。
行了。
他搞清楚这两什么关系了——这男的刚刚还一副沉稳老辣、机关算尽的青年才俊样子,被他一激,立马恨不能在脖子上套个牌子以正名分。
这男的爱得又真又深就行了,显金是怎么想的,还重要吗?就算显金想玩玩,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是这男的投入得更深...
逍王身形微微松懈:「行了。」
顿一顿:「我既让影卫等你追来,便明人不说暗话,我问你,显金的‘母亲"可唤作贺艾娘?到陈家时,显金可是只有五岁?母女二人可是名帖户籍一概没有,一路自北向南而去?贺艾娘到如今的年岁,可是三十六、七?」
乔徽眸光一动不动,面容冷静地直视逍王。
逍王刚刚松懈下来的躯体,又缓缓紧绷起来,眉目紧蹙,压低声音,沉声道:「本王在问你话!」
逍王一生,若有判词,当是「好命人骨重生贵,紫驼之峰九五尊。乱斗丛生人命贱,一朝流水一朝尘。」
逍王其人,元后嫡长子,周岁即遵封太子,东宫二十二载,二十三岁年少即位为文景帝,一路顺风顺水,尊贵为九五至极。
上位三十余载,肃杀尊贵之下的威压尽显,锋芒展露,颓意中年人佝偻的脊背仿佛都伸展了几分。
乔徽丝毫不惧,目光如炬地与之回视:「显金的事,您应当直接询问显金,她若愿意告知王爷,她自然知无不言;她若不愿意,您在微臣口中,绝不听到有关显金的任何讯息。」
逍王怒极反笑,
笑声从一开始的克制慢慢放大。
在如无人之宅的府邸中,震耳欲聋。
逍王展臂一拂!
杯盏尽数砸碎在地!
「好大的胆子!」逍王高声道:「若本王还在位,你是否也敢如此应对?!」
乔徽眉目丝毫未动:「您便是天上的玉皇大帝、地下的酆都大帝,但凡事涉显金,我也绝不会背于她,吐露一字一句。」
逍王怒目而视。
乔徽平和回应。
半晌之后,逍王紧紧捏住椅凳把手的手,慢慢松开,目光晦暗不明地看向地板之上:「如若本王敢进城,你以为本王不想看看她吗?」
声音又低又轻,并不是说给乔徽听的。
但练武之人,乔徽听了个一清二楚。
「回去吧。」逍王身形半靠,身影难掩颓唐:「滚回去。看好她,若再让她涉险、今日之事再现,论你是忠武侯还是异姓王,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乔徽并未迟疑,立刻起身转折回走,走出两步后,似是想起什么,侧身回正,态度恭敬:「微臣自会在显金身侧布置妥当,但微臣奉劝您,在未经显金允许之前,最好将影卫收回——一则,您需信任微臣的能力,必会保证显金安全;二则,显金个性强硬,她不会喜欢有人在她掌控之外私自设防,偷视她的一举一动。」
说完便颔首以待,大有逍王不点头,他就不会走的架势。
逍王:?
我他妈总共才三个影卫!
自己都不要了,全部派出轮班保护显金宝!
***在这里威胁谁呢!?
但逍王思索片刻后,眸光动了动:从这几日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位年轻的忠武侯所言非虚,「显金」能力很强,主见很大,听得出来向来是拿惯主意的,这种姑娘并不喜欢如菟丝花般被人豢养,恰好相反,你若擅自突破这类姑娘的戒备防线,她只会对你厌恶又忌惮...
逍王不知想起什么,内心竟生起几分由衷的欣慰和愉悦。
但只在片刻之间,逍王重新恢复一开始的颓唐弱气,语声不耐道:「知道了,影卫...本王暂时撤下。今日之事,你无需与显金多言。」
他还未等到最好的样子。
他这副颓废荒凉的样子,怎么配见「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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