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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早朝。

    头戴旒冕,身着黑锦金线绣凤纹帝袍的东云月高居御座,下方文武三叩九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眼神示意,御前大太监宣: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左丞相走出阵列,躬身拜:

    “启奏陛下。”

    “十二载春去秋来,仰仗圣德,四海升平,十三州百姓安居乐业,特献万民伞三万六千支,以彰陛下功绩。”

    东云月点点头,平静回应:

    “朕心甚悦。”

    左相归列,司礼监提督出:

    “陛下圣安。”

    “昨日,逆尘海神空大尊上表,愿将内海五岛,共纳入我朝版图,向陛下朝贡,永为神羽臣,望陛下恩准!”

    “准。”

    “陛下圣明。”

    又有一名官员,紧随其后:

    “启奏陛下…”

    因为新年,上奏的大臣比较多,但基本都是好消息。

    经太安城一役后的神羽王朝,俨然成为名副其实的九天十地共尊,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

    上阳宫。

    聚灵阵法运转,芳草茵茵,花香蝶来,一名面容姣好的红衣女子蹲在池塘边心不在焉地喂鱼,不时东张西望。

    “嘎吱。”

    一间房门打开,她惊喜回过头,一袭青衣盘发映入眼帘,她有些失落,继续喂鱼:“都天下无敌了还闭关。”

    “早啊。”

    青鱼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女子身旁,手里提着一杆鱼竿,对方喂鱼,她钓鱼,礼尚往来:“又在等主子呢?”

    “嗯哼。”

    红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嘴:“还有绣冬春雷,三个修炼狂魔,搞不懂,修炼有啥好的?大被同眠她不香吗?”

    青鱼向她瞥了一眼,一条红鲤鱼上钩,又被放生,她若有所指道:“你…是不是从未与主子一块儿闭过关?”

    “是啊。”

    红麝理所当然道:

    “我又不喜欢修炼,你晓得的,主子对我好,从不逼我…听说你们仨经常跟主子一起闭关?是不是很枯燥?”

    青鱼努力憋着笑:

    “嗯,枯燥的要命,以你的性格肯定受不了,赶明儿我去找主子说说,让他以后修炼都别带你,我们够了。”

    红麝心怀感激道:

    “谢谢你啊青鱼姐,你人还怪好嘞。”

    这倒霉孩子。

    青鱼笑着摇摇头,暗自窃喜:“看来她是真不清楚主子修的是什么功法,好极了,少个竞争者,两全其美。”

    又过一会儿。

    又有间房门打开,绣冬和春雷捂着羞红的俏脸,一瘸一拐跑远,陈衣一边束发,一边打着哈欠,冲两人招手:

    “收拾行囊,咱们出宫。”

    “去干嘛呀?”

    “鲜衣怒马,游历江湖。”

    …

    神羽历四百年,正月初二。

    陈衣瞒着皇宫所有人,带着四位侍女偷偷溜出宫,未乘宝辇,没领仪仗,就她们五人,走马观花,看遍繁华。

    上辈子就有个环游世界的梦想,他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于是,决定把这段时光记录下来。

    日记不准确,叫年记,因为他打算每百年记录一次。

    神羽历五百年,冬至。

    青鱼怀孕了。

    凎。

    没想到第一次记事就这么劲爆,但青鱼表示不想要孩子,她说她不喜欢小孩,问我可不可以打掉,我同意了。

    反正是修士,这样做并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影响,何况我们都还年轻,当父母什么的,嗯,终归过早了一些。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神羽历六百年,小暑。

    今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上阳F4内讧,同室操戈。

    起因是红麝发现我的《太上真解》实际是一门双修功法,所谓的闭关修炼…咳,她认为青鱼欺骗了她的感情。

    麝质问:“狗女人,我拿你当姐妹,你背着我偷吃?”

    鱼回应:“我没有。”

    麝怒骂:“事实摆在眼前,你还不承认?”

    鱼狡辩:“抛开事实不谈,难道你就一点错没有吗?”

    红麝急眼,动手打青鱼,绣冬上去拉偏架,也被她暴揍一顿,我搂着春雷吃瓜,结果红麝又调转枪头打春雷。

    一挑三,红麝姐威武。

    我劝道:“麝啊,要不算了吧,鱼儿她已经知错了。”

    “虽然她仨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双修都不带你,摆明了没拿你当家人,唉,你好惨,我都替你感到委屈。”

    奈何红麝不听劝,最后两人闹掰了,我尽力了。

    神羽历七百年,寒山雪。

    姑苏旧地重游,偶遇赵蝶儿,她长大了,书上说,女子低头不见脚尖,便已是人间绝色,嗯,古人诚不欺我。

    她讲:“陈世叔,如今我已金丹巅峰,却因心魔致使境界止步不前,若世叔念及旧情,可否助我心想事成?”

    第二天,我们浅浅结了个婚,伴娘是红麝她们:没办法,我这人天生心肠软,乐于助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哭。

    神羽历八百年,夏。

    倒霉!倒霉!倒霉!大清早被东云月捉奸在床!

    甘霖娘!

    这不科学,皇帝什么时候可以随随便便出宫了?

    而且离谱的是,她身边还跟着个左丞相,更离谱的是这个左丞相还兼职史官,最离谱的是,我被载入史册了!

    神羽历八百年,桃花剑神以一敌五,扶墙而出,落荒而逃,江湖流传,陈剑神不是真无敌,世间犹有五娇娘。

    天晓得我有多懵逼。

    神羽历九百年,芒种。

    东云小娘子终于走了,她身边跟着御史言官,令我压力山大,连着吃了一百年的素,今晚可算能尝尝荤腥了。

    衣曰:“帮我找绣冬,告诉她我想吃鱼了。”

    鱼曰:“鱼鱼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鱼鱼!”

    鱼儿啊鱼儿,你是我在床上也舍不得用力的姑娘。

    神羽历一千年,春分。

    第二次偶遇赵蝶儿,我怀疑她在跟踪我,便命春雷将她绑了:必须来一波严刑拷打,逼问出她跟踪我的目的。

    逼供活动持续九日余。

    日出而作,日落也作,竭泽而鱼,食薯充饥,好消息是赵蝶儿突破元婴期,坏消息是她不堪重负,积劳成疾。

    赵蝶儿病了,并拒绝我的探望,可能还在生我气吧。

    “蝶儿。”

    “世叔相信你是个坚强的姑娘,一切都会变好的。”

    “阿门。”

    神羽历一千一百年,谷雨。

    鱼儿又怀孕了。

    我尼玛!

    我心态崩了呀。

    不是说境界越高越难怀上吗?合着你是易孕体质呗?

    从今天开始远离青鱼,她是倒霉崽(整段划掉),往后百年不和青鱼鬼混,改为指点红麝、绣冬、春雷修行。

    神羽历一千二百年,小满。

    谢邀。

    人在敦煌城,红麝不知从哪淘来一件龙袍。

    客栈。

    看着媚眼如丝的红麝,我义正严辞地斥道:

    “民女之身偷穿龙袍,你这是大逆不道,是要诛九族的,你也不想自己偷穿龙袍的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吧?”

    红麝娇躯一颤,楚楚可怜:“公子想怎样奴婢都依公子,奴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求公子不要揭发奴婢呀。”

    妈妈,她好会!

    念在红麝主动认罪且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不向东云月检举她了,又是乐于助人的一天,我可真是仁义之士。

    神羽历一千三百年,秋分。

    红麝起了一个坏头。

    这一百年。

    青鱼她们每天都在四处搜罗奇装异服,几乎每日不重样,比如绣冬现在穿的这身灰色毛衣,后面开了个大洞。

    你穿反了啊,傻瓜。

    我本人坚决反对这种玩物丧志的行为,所以我不讲情面地撕碎了那件灰色毛衣,然后严厉地教育了绣冬一顿。

    以儆效尤。

    话说。

    为什么男人穿女装没法看,女人穿男装却很有风味?

    真不公平!

    神羽历一千四百年,和青鱼闭关。

    神羽历一千五百年,和红麝闭关。

    神羽历一千六百年,和绣冬春雷一起闭关。

    神羽历一千七百年,大雪。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已经一千多年了,活得有些不耐烦,这千年间,青鱼一共怀了一百零八次孕…

    糙!

    一字足矣,说多都是泪,我累了,毁灭吧。

    备注:近总听坊间传言,讲羽历一千八百载而亡,我就笑笑不说话,有我和反差女帝坐镇的神羽,怎可能亡?

    神羽历一千七百九十九年,腊月。

    再过九天就是民间流传的亡国日,白狐儿脸来了,祂的性格一般不会主动找我,祂一来我就知道,我该死了。

    祂带我去了一个名叫界海的地方,这里千年光阴,等于人间一天,在日夜操劳之下,我不胜繁巨,年记停更。

    …

    神羽历一千七百九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金銮殿。

    东云月坐在自己的凤椅上,俯视跪在下方的陈衣。

    这个人是我的主人,现在他快死了。

    陈衣半跪在地上,如臣子一般,抬头望着东云月。

    这个人是我的禁脔,也是我的皇帝。

    该说点什么呢?这一刻,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陈衣静静注视着东云月,一千多年前,他亲手将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皇帝打入尘埃,将她尊严践踏的一丝不剩。

    那一年,她斩凡,他炼气,云泥之别。

    百年后,她为他提供资源,陪他东山再起,他为她镇守天下,替她开疆拓土,他们相依为命,他们形影不离。

    这一年,她依然年轻,而他满头白发。

    两不相欠?

    这两个字?太淡。

    “你的身体…”

    现在是女皇帝的东云月,颤抖着声音开口。

    “无力回天。”

    陈衣回答,表情很平静。

    东云月不停做着深呼吸,努力维持着仪态,可遍布蛛网裂纹的凤椅扶手,已经暴露了她慌乱的不成样的内心。

    陈衣摇摇头,轻声叙道:“有些事情,是必定要经历的,比如生老病死,只要是自然的,何必为他悲哀呢?”

    沉默一阵,他向皇帝伸手:

    “陪我走走吧。”

    东云月闭上眼,沉沉点头:

    “好。”

    日出东方,紫气东来。

    一道金光,一道紫霞,离开太安城,掠过逆尘海,跨越十万大山,横渡葬佛高原,驻足北山之巅,眺望无际。

    清风拂面,东云月紧紧依偎着陈衣胸膛,痴痴呓语:

    “世上有两个我。”

    “一个端坐朝堂,受万民膜拜,一个匍匐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颈上戴着金枷银锁,她是巧夺天工的造物。”

    “你虔诚的信徒,偏执而狂热,冷艳而下贱。”

    “她的身体,她的灵魂,烙着属于你的印记,满足你变态的野望,填满我龌龊的贪心,无人能比你我般配。”

    “我的每次情欲都是被你带动的,因你一个眼神都会不可控的颤栗,只独属你,完全受你支配,被你占有。”

    “我主,感恩你赐我欢愉,又施舍予我苦难…”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你若归去,我绝不独活。

    陈衣轻轻叹了口气,放弃再劝,张开双臂,合眼。

    “嗡!”

    霎时。

    一根布满金色纂文的光柱,缓缓垂落,一尊神圣法相钻出他的眉心,以无敌仙人之姿俯瞰世间,形散却神聚。

    一刹。

    神羽十三州,无论修士或凡人,无论飞禽或走兽,皆不约而同抬起头,仰望那道雌雄莫辨且天下无敌的身影。

    陈衣转过身,望着东云月:“此地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埋骨不错,待我魂飞魄散,便将尸骨葬于此山间。”

    东云月眼眶泛红,啜泣不语,但颔首。

    “大善。”

    陈衣轻喝一声,法相顷刻崩碎,丹田剑气与道力,如潮水般喷薄而出,遮天蔽日,一分为四,化白虹入上阳。

    弥留之际。

    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气真好,天很蓝。

    他突然想到,一千多年前,他和东云月,并肩走出天牢的那天,似乎也是个晴朗的天气,美人如玉,剑如虹。

    神羽历一七九九年,桃花剑神陈易坐化北山之巅。

    临死。

    将自己一身剑意与道韵,毫无保留赠与四位侍女。

    东云月平复情绪,为陈衣敛骨立墓:作为斩凡境,搬山卸岭,自然易如反掌,但到墓志铭这一步,她难住了。

    即使填满整座石碑,依然记不完对方生前的事迹。

    思量半天。

    她索性将旧碑推倒,换上一块新的,就写四句话:

    “陈君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觉得还是少些什么,想了想,她又提笔补上一句:

    “且尽兴!”

    女皇帝低下头,开始擦拭眼泪,无声抽泣,眉心同样溢出紫色神霞,青丝无风飞舞,九州四海龙脉齐声哀鸣。

    “主人…”

    神羽女帝东云月,坐化。

    消息很快传回太安城,文武百官俱是悲恸欲绝,上阳宫宫门紧闭,不时能听见侍女的议论,以及打砸哭喊声。

    翌日。

    神羽左相左紫凝,坐化。

    凌烟阁十二阁老,自缢。

    上阳大侍女青鱼,悬绫自尽。

    上阳二侍女红麝,服毒自尽。

    上阳三侍女绣冬,拔剑自刎。

    上阳四侍女春雷,拔刀自刎。

    余者抬铜棺四具,披麻戴孝,北山叩首,自愿殉葬。

    后世史记。

    有朝神羽,帝东云,历一世而亡,国祚一千八百载…